奶牛

《奶牛》影片从产子开始，一只小牛犊从卢玛的身体里挤出来，她不断地舔舐着自己的孩子，直到她可以站起来。孩子长大成人离开母亲都是轻快地，她跳跃着甚至没有多看卢玛一眼。音乐响起，卢玛要站在挤奶台上工作，看着在狭窄通道里挤满了和自己一样硕大的同事，她有一点点安慰。电影过了10分钟，现实中可能是几个月吧，卢玛又要准备交配了，她和一头公牛关在一起，音乐又想起了，这是人类制造的催情术，对她们也有用处。公牛舔舐着卢玛的背，一下高高跃起，紧接着黑色的夜空中炸裂了金黄色的烟火。在天空划过之后，瞬间回归平静。音乐响起，挤奶，音乐再响起交配怀孕。喂养小牛的人类在交谈，“这是卢玛生的第六头小牛了，她最近越来越不好接近，脾气很奇怪。”英国的冬天潮湿寒冷，卢玛的头贴在泥里，昏暗的灯光前是一座座黑色的高山，那是她年轻时的样子，如今是她无法逾越的过去了。看着自己的同事们在音乐声中蹒跚地走向工作岗位，卢玛在泥里里打滑，她拖着硕大的乳房缓慢地向前走着，之前引以为傲的生殖功能如今成了她硕大的累赘。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工作了，她最后一个进入工作栏，音乐一如既往地欢快，这属于那些年轻的奶牛们。人类跟同伴说要带卢玛出去走走。这段路走得好艰辛。在一个独立的牛圈里，卢玛享用了独自的美食，人类向她的额头开了一枪，她并没有马上死亡，她喘着粗气，像是怀念着自己的一生，她叫卢玛，她的编号是1129。

动物纪录片我们看得不少，但越多越多导演借助这种类型，引出更多哲学的思考或者社会问题的关注。意大利导演弗兰马汀诺的《四次》中有一段讲述老人死去之后，灵魂转到一只刚出生的小羊羔身上，于是，镜头跟随着羊羔完成了一段生动形象、饱满哲学意味的生命之旅。去年柏林电影节的《贡达》更是让人大感惊喜，镜头对准了农场里的母猪和她刚生的一窝小猪，捕捉到趣味无穷的日常画面，直至最后惊现意想不到的一个高潮转折……这些都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动物纪录片，而是经过导演们对情节的精心编排，以及动物训练员的高超技巧，捕捉到发人深省的动物故事。

从羊（《四次》）到猪（《贡达》），终于轮到了牛的登场，这部名为《奶牛》的纪录片出自英国女导演安德里亚·阿诺德之手。她绝对是戛纳的正宗嫡系成员，先后凭《红色之路》《鱼缸》《美国甜心》在戛纳上获奖，而这部新作也毫无意外地入选去年戛纳的官方单元。阿诺德的影迷一定会对她作品中各种动物隐喻的情节记忆犹新，这次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拍摄一部与动物有关的作品。

▲悲伤的女主角

和《贡达》类似地，导演透过镜头亲密注视农场奶牛的生存状况，引出一系列社会问题思考。最显眼的莫过于人类为了获取食物，不得不剥削动物：用滚烫的工具把小牛头上的犄角烫出洞最令人侧目。虽说改用机器挤奶，不需用到人力，但一看到奶牛每天在流水线上被取奶的过程，很难让人心情畅快。即使挤奶场一直播放着动听的流行乐，也无法掩盖人类对动物的残忍。

当然，倡导动物保护的目标更适合留给环保团体去完成，这位戛纳嫡系导演显然志不在此。她的摄影机紧跟着奶牛的视线目光，尽力模拟出动物的主观视角，让观众沉浸到奶牛的世界。从牛栏到机械化的挤奶场，再到广阔的野外，亲切地捕捉奶牛的日常活动，并尽量将人类角色排挤到画面边缘。这一点与《贡达》极为相似，然而有别于《贡达》的是没有嵌入其他动物的情节，而是专注地对准这头奶牛和她生下的几头小牛。

▲凑到镜头前的奶牛

全程采用剧情片的拍摄手法，在粗糙平淡的纪录影像里发掘出意想不到的时刻与惊人的诗意。比如奶牛与同伴玩耍时，得意忘形踢到摄影机，或者好奇地凑到摄影机镜头前；最诗意的画面肯定是成群的奶牛栖息在黑夜星空之下，以及奶牛与公牛交配期间，夜空中迸出烟花的一幕。

在镜头亲密地凝视之下，这只奶牛主角似乎越来越具有人的属性，而其身份特征及命运也渐渐与女性的社会角色和地位产生了共鸣。被困于绝望中的女性是阿诺德过往作品里的核心角色，从《鱼缸》里爱好舞蹈的少女，到《美国甜心》里遭受家庭暴力的女主角，这些处于社会边缘的女性角色都在想法逃出压抑的生存环境。而这部影片的“女主角”更令人唏嘘不已，她每日麻木地走进挤奶场，先后产下两头小牛，却难以给孩子带来母爱；随着日渐衰老，她最终迎来的却是悲剧的下场。

▲在野外欢乐奔腾的奶牛

我们并不知道奶牛是否会有如此想法，然而，透过跟她对视的镜头画面，在某些时刻我忽然感觉到，她其实有自己的想法，她同样渴望自由的生活；当她在野外草地上奔跑与休憩时，很容易看出与她在牛栏和挤奶场里截然不同的放松姿态。

这部独特的纪录片不仅让人感受到奶牛对于人类的重要性，还能体验到导演一脉相承的作者标签风格，由此引发出女性地位的思考无疑也增加了这种记录类型的表达深度。

安德里亚·阿诺德导演新作《奶牛》（2021）聚焦英国农场的奶牛，记录了编号1129奶牛“奉献”的一生。导演采用了一种“非人”视角，“非物”视角，低角度镜头模拟奶牛的视域，俨然成为了一种“身体—影像”。而这种“身体—影像”不经意间造就了银幕上以特写为主的堪称最惊悚的性暴力效果。从以《驴子巴特萨》到《都灵之马》到《地球公民》，从《贡达》到《奶牛》，“动物面孔”的特写运用愈来愈常见，也从所谓的影像实验性尝试逐渐演变成一种新的电影艺术手法，成为一个面孔化系统。

按照吉尔·德勒兹《电影1:运动—影像》中《情感—影像》所言，“面孔本身就是特写镜头，特写镜头本身就是面孔，这两者都是情愫，即情感—影像。”吉尔·德勒兹将特写镜头所表现出的面孔分为两种，一种是以静态接收盘存在的反射面孔，以及另一种以表情微运动为表现方式的张力面孔。反射面孔表现一种纯质，在格里菲斯电影《凋谢的花朵》中，死去少女僵硬的面孔似乎在“审问”着观众，成为了一种“反射—影像”——一切尽在不言中。而张力面孔表现的是一种纯力量，让影像从一个质到另一个质，为表现叙事服务。

运动-影像

9.3

德勒兹 / 2016 / 湖南美术出版社

影片作者往往倾向于张力面孔或表现面孔的其中之一，当一个人物的面部以特写的形式出现在银幕上时，要么以譬如《杀人回忆》《亲切的金子》中的反射面孔成为一种“自省”与“反射”，要么以譬如《一次别离》《小鞋子》中的张力面孔为塑造人物服务，走上爱森斯坦所说的“烦恼的上升线”。但是当镜头聚焦于动物这种“非人”面孔时，无设计的面孔表情微运动似乎对所做出表情对象形象的塑造的作用不大，本来张力面孔所发挥的作用被面孔所有者的特殊性质所削弱，但是当观众看到这种张力面孔时仍然会被其震撼，会感同身受，这是为什么？私以为这是由于张力面孔发出者的特殊性质所造成效果的移接，反而使得张力面孔带来与其完全相反的另一极（即反射面孔）的效果——反射与自省。《奶牛》中不断地表现1129号奶牛面部的表情，这是一种C.S.皮尔士所提出的“第一性”影像，不妨直接将这种“面孔”看作是一种感觉，一种直接的瞬间意识，在无形中发挥了反射面孔的作用。

近期由腾讯主办的节目《导演请指教》中，德格娜所指导短片《巴德玛》中用骆驼隐喻主人公巴德玛的境遇，短片也通过对于骆驼特写镜头的运用，以及特写镜头以及骆驼主观镜头的奇观视角的组合给予观众“审问感”。再举个例子，凯莉·莱卡特执导的反西部片《第一头牛》（2019）也运用了相同的技法，来让牛“凝视”，让观众凝视。

从现代符号学之父索绪尔的语言学观点来看，当驴子，黑马，奶牛这些面孔以特写的形式出现时，与其他的镜头应属于“共时性”，和其他镜头一同构成叙事蒙太奇，组成一个又一个组合段，但是正是由于所属对象的特殊性，这种镜头所造成的效果反而隶属于“历时性”，成为聚合段的组成部分。从看到这头奶牛，凝视这头奶牛，观众开始带入奶牛的视角，进入一段联想关系，构成属于这头奶牛的关系聚合。而这种潜在的聚合段与导演或者说作者所使用这个特写镜头的初衷不谋而合，即含蓄地带给观众力量感和思考感。

“从烧水壶开始……”这是狄更斯的一句话，这也是深受狄更斯影响的格里菲斯的特写镜头。从格里菲斯到安德里亚·阿诺德，百年光影流转，特写镜头的艺术表现也分化成数条路线，为当今电影艺术赋予不同的含义。

文：万年、朱令仪

公众号：抛开书本

奶牛的睫毛雪白，眼神安静，曾在欢快的乐声中慷慨献奶，生命终结在一声枪响，趴在夕阳下的后背，像被白雪柔软了的黑岩山脉。 导演以极其悲悯的情怀以及敬业的态度记录下一只奶牛的一生。我们或许无法记录下一个人的一生，但却实实在在地可以去记录下一只母牛的一生，以其经历折射出现当代资本主义工厂里所有母牛共同的命运。

在拍摄技法上，导演遵守纪录片原教旨主义，用“把摄影机扛到与母牛同一个视角”的方式朴实地引导观众达到与奶牛主角Luma在形式上的感同身受。而在其他方面，导演也在努力地将视听语言做实，使观众在观影时更能感受到一种设计感与层次感。

比如我们经常能在工厂里听到的音乐广播，首先给我们的感觉便是声音的由远及近，这种镜头分切逐渐靠近音源的设计展现出一种有规律的排列感，这样反常的手法安排或许是为了避免使观众在观影时有疲劳的感觉，而且歌词似乎也有一定寓意。

西湖国际纪录片大会执行长、中国美术学院影视与动画艺术学院影视编导系主任杜海滨教授宣读开幕纪录片推荐词，他借用导演的一句话推荐此次开幕片，”我只想静静地观察奶牛的日常生活，纪录其中的美好、挑战与残酷，去观察、去看见，看见他。” 而在另一个片段里我们也能看到类似的声音设计与运用：在草原放牧的段落里，奶牛吃草时脚踩踏草坪时发出的声音是第一层；接着随着镜头向上捕捉到奶牛咀嚼青草的嘴部，叠加上咀嚼声作为第二层；第三层则是奶牛扇动耳朵时发出的翕动声，共同组成纪录片中声音的层次。

而另一方面，导演在电影中展现出的对于一切生命的悲悯关怀也是一大重点。

在这里我必须要提到24日短片集中的那部也出现了奶牛作为拍摄对象的英国导演彼得·特雷赫的短片——《气压》，阴暗的黑白色调、令人崩溃的绝望而压抑的、不断逼近永不停止的工厂噪音……使这两部影片相映成趣，在《气压》里奶牛彻底地失去了它们作为一群生命的最后一丝气息，它们几乎成为了现代社会里一群新的失语者。

声音被噪音取代，色调也被调成阴暗的颜色，几乎没有动作，仅仅能够看到它们机械地排队走进肮脏的工厂成为被挤奶（暗示被工厂榨取剩余价值的劳动人民?）的对象，而整个画面大部分都只被工厂里那些巨大到令人生畏的工具所填满，冰冷而绝望。

导演多次运用顺着奶牛眼神方向的拍摄视角，温柔而克制的带着观众去看奶牛看到的世界

所幸，《奶牛》是亲密的，它没有被强行与观众保持距离……

所幸，导演给了我们喘息的空间和休息的机会，不过我还是要说开幕式放映《奶牛》的时候依然前后左右睡倒一大片，左边那哥们儿在打呼噜被我给听见了，流没流口水我没看，不忍卒看……

所幸，电影里最后那一声爆了奶牛的头的枪响直接把这哥们儿给吓醒了。

看完本片后，导演的目的达到了，她用镜头提出的问题随着枪响在一直环绕:人类与动物相处的终极和谐模式到底应该是怎样的？我们在汲取，驯养，互爱之后，能否互相终结？亦或是只是单方面终结？在城市与旷野，现代文明科技与古老生物繁衍，在无尽的探索需求和有限的生命给予之间，我们究竟应该做怎样的选择？应该怀有怎样的敬畏心去做选择？

记得导演在某处提到过一次经历：某次她在海边把搁浅的水母一个个丢回海中，旁边人说，你不应该这么做，物竞天择，自然选择，懂吗？她回答说，我也是自然的一部分，我也负责自然选择的一部分。

导演安德里亚·阿诺德（Andrea Arnold）近照

奶牛cow 导演：安德里亚·阿诺德 制片人：卡特·曼苏尔 制片地区：英国 类型：纪录长片 对白语言：英语 时长：94 min 2021年戛纳国际电影节 - 戛纳首映 纪录片简介这部纪录片是对奶牛的思考，让我们离他们更近。看到他们的美丽和生活的挑战。不是以浪漫的方式，而是真实的方式。这部纪录片是关于一只奶牛的真实生活，并感谢她为我们做出的巨大贡献。当我看着露玛，我们的奶牛，我在她身上看到了整个世界。

导演年轻时美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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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应该是北影节我看的几场里面印象最深的一部片子，也是最喜欢的一部电影，冲着安德里亚·阿诺德的大名来的。依旧延续了手持➕特写➕几乎无台词的个人特征，标明是纪录片但是效果非常超现实，个人觉得仍然有叙事的成分，但是内容和形式融合得非常好。手持摄影强调主观感受和情感表达，为奶牛赋予某种拟人色彩。另一方面自然纪实性和人类机械生产的效果处理很出彩，奶牛被拉去和公牛交配用了一段蒙太奇和超现实处理。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谁的乌托邦》（没有拉踩曹斐老师的意思，她也很厉害），一种机械生产与自然生命对比的反思，最后的枪决将影片直接推向高潮。我感觉安德里亚一直在尝试新领域，是一部大胆又出色的作品。

我在不同的地方见过各种牛，我很喜欢这种动物，它们体型庞大、情绪丰富，却又总是很沉默。原野上散落的牛群大部分时候都埋着头吃草，有时背痒了，会找电线杆或者围栏去蹭痒。旅行时，光是看牛就能让我感到幸福。

高原产牛，牛出现在草原上，也出现在餐盘里。2019年我去毕棚沟旅游，理县的牦牛火锅很有名，县城里牛肉餐厅生意火爆，沿河的路边总能看到不少被丢弃的、烧焦的牛头。白天看牛，晚上吃牛，想到那些草原上毛茸安静的大动物最终都会被杀掉、被剥皮、被肢解，我第一次对吃牛这件事有了愧疚。

片中的牛其实还算幸福的了，之前听我妈说过她去参观的一个“先进养殖场”，在室内养殖场里，牛这样的大型动物一生只生活在一个小隔间中，空间小到不能转身，头对着的地方吃饲料，屁股对着的地方排泄，就这样过一生。“牛厂”是我去年听过最恐怖的事情之一，如此生存的牛就算不疯掉，至少也会很难过，我总觉得，人类喝了它悲伤的奶，吃了它悲伤的肉，精神状况也不会好到哪去。

可是，这么悲伤的养殖场，按照正常的观念来看，确实就是最“先进”的。养殖是产业，牛是商品，一切都是为了高效率和性价比。没人在乎一头牛的一生能舔舐几次孩子的头、能看几次星空、能在宽阔的原野上奔跑多远，重要的只有出栏天数和料肉比。

第二头小牛刚出生时，看着它还站不起来的蹄子，我突然想起法国超市里的Veau（小牛）区，放在冷柜里的白色小牛蹄，看上去就和它一模一样。法国规定veau必须都是8个月以下的，每一份贴上标签的小牛肉，在半年多前都是刚出生、被母亲舔舐爱护的新生命。但别忘了，还有短暂的一生脚都没沾过地的鸭子，刚出生的小鸡就被搅碎做成饲料添加剂…畜牧业不容敏感的人细想，所幸大部分都市人都没见过这些动物活着的样子，也就不会有什么愧意。但现代人的生活不也是建立在相同的逻辑之上吗？为了在社会里运转，我们一生中属于自己的时间和意志到底能有多少？我们的出生是自然的结果，可我们的一生有多少时间里头上的才是天空，而不是天花板？当人只被简化成一个职位、一种身份、一个标签时，ta又与冷柜里无名的牛有什么区别？

有太多的生物一出生就被投掷到高速运转的巨型机器中。

“我们所失去的东西又回到了它们所来自的地方，回到它们绝对意义上的起点：十字架回到它原来生长的树，或者红宝石回到它印度洋里的家。我那件外套的起源，由优质的羊毛所制成，倒转回到纺织机上，再回到一头羔羊的身上，这是一只黑色的羊，有一点点离群，在山边吃着草。这只羔羊睁开它的双眼，看到天空中的片片云朵，有那么一会儿工夫，云朵的样子就像它同类毛茸茸的背。”

——帕蒂·史密斯《时光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