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

   刀的出现对徐克来说是必然的，因为他已经联合程小东、张叔平等人将浪漫武侠的风格推到不可超越的地步，而李连杰、林青霞等人的离开也使传统的武侠片必然成为一种飘渺的回忆。一直坚持“以今日之我打败昨日之我”的徐克在这种情况下拍摄了《刀》。
    《刀》打破了传统的故事结构与拍摄方式，强调世界的残酷，人心的暴戾，“当它被释放出来的时候，人就成为一把刀，见人就斩”。
           
    影片在故事上完全打消了传统电影的戏剧性，转而强调真实世界的偶发性，在画面上打消了之前的构图与原则，转而以接近纪录片的手法拍摄这一武侠作品，而这正是徐克的意图——突显真实世界的残忍与人心的残忍，以及在这个残忍的背景之下的残酷的浪漫。

     和《新龙门客栈》一样，我毫不犹豫给《刀》五颗星。
   江湖本无对错。不是我杀你就是你杀我，你杀不了我，你儿子还可以杀我。
   或许西域的苍凉与广袤才能容纳这不尽的爱恨情仇。那里的荒芜与混乱共生；仇恨与欲望同在。风沙的模糊带来过度的放纵，无序的集镇，滥杀的马贼，癫狂的男女。
   但这才是江湖。
   那数不完的交易，还不完的债。

《刀》：买卖的游戏代代相传从未消失…
文\三错


“有些人纵有神刀在手，仍是无法成为刀中之神的。”古龙如是说。

有些人仅有断刀在手，仍是可以成为刀中之神的。徐克如是“说”。

江湖，刀光炫目，剑气纵横，交相辉映。而自古以来，人们习惯扬剑抑刀，俗语说“剑为君子所佩，刀乃侠盗所使”。金庸笔下的江湖就有一种贵族气，如令狐冲虽是孤儿身份，却是师出华山名门正派，“孤独九剑”笑傲江湖。古龙与金庸有所不同，他更钟情于刀，认为“剑是优雅的，是属于贵族的；刀却是普遍化的，平民化的”，“剑有时候是一种华丽的装饰，有时候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在某一种时候，便甚至是权力和威严的象征。刀不是。”

徐克何以拍《刀》，讲“断刀客”的故事，而不是拍《剑》，说“断剑客”的往事？原因正在于此。他拍《刀》，就是要构建一个平民的江湖，一个远离正统的非贵族式的江湖。

我一向尊崇胡金铨对于江湖的惮意的诗性的解读和描绘，更钟爱徐克的天马行空和随心所欲。人心就是江湖，人心构建江湖。我影拍我心，不拘一格，变幻莫测，《蝶变》之吊诡，《地狱无门》的残烈，《新龙门客栈》之豪气，《黄飞鸿》之正道，《新火烧红莲寺》之黑暗，待到拍《刀》时已至疯癫狂野之极。不知是何年何月何日何时，马贼，刀客，壮汉，和尚，孤儿，少女，老妪，三教九流聚集荒芜旷野孤镇，各凭本事谋活路求生存。在一个叫小灵的少女的清纯眼睛里出现了两个男人，一个叫安定，是“炼锋号”的大弟子，为人稳重隐忍；一个叫铁头，是“炼锋号”的中坚精英，为人刚烈直率。

常言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已。什么是江湖？从来没有人说得清楚讲得明白。在徐老怪的心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江湖。对少女来说，她的江湖就是安定和铁头这两个男人，希望他们能为自己打一场架。于是，她熬了一碗汤，约他们俩晚上一起来喝。身边的婆婆疑惑：一碗汤，两个男人怎么喝？女孩笑而不答，因为她只想主宰自己的江湖。可是，结果让她失望，安定和铁头没有一个人来喝这碗汤。那一刻，她万般委屈难过，失声痛哭，方才明白，纵使是自己的江湖，也是难由己为。

小灵不但明白了自己的江湖，更以旁观者的姿态观望、讲述男人们的江湖。

在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街市上，众马贼调戏良家女子，路过的和尚路见不平出拳相助，打跑这群恶贼。可是，他敌不过众恶人设下的陷阱，惨死狭街隘巷。见此人间惨状，铁头怒不可遏，要为和尚报仇，安定以“炼锋号”大局为重，力劝铁头息事宁人。师父重罚欲找马贼为和尚复仇的铁头众人，并于一年一度的祭刀日将“炼锋号”交由安定掌管，引发众弟子怨气。安定受到兄弟们的白眼，更从小灵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世：其父被一个背有纹身、传说会飞的人杀死后剥皮吊在城墙上。安定向师父询问父亲旧事：

问：“他死的值不值？”
答：“值！”
问：“他是不是好人？”
答：“是！”

安定偷偷拿到父亲当年留下的断刀独自离开，小灵随后紧追被众马贼所抓。安定试图从马贼手中救出师妹，力战众贼被砍断右手，并为夺回断刀而身坠悬崖，所幸被一个叫“黑儿”的孤女所救。身已残，志已消，他将断刀埋在地下，希望安安定定地过些平淡的日子。不过，这样的生活似乎越来越远。某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他和黑儿被一群马贼抓获，百般惨打，万般羞辱，险些命丧火海。马贼离开后，他从残垣断壁中发现被火焚烧留下的半本刀谱，传说中的武功秘笈。他买不起一把好刀，便取出埋在地下的断刀，把身子绑在房顶上练刀，终于悟出一套绝世刀法，将再次行凶的一群马贼全部杀死。

小灵为寻找安定出走“炼锋号”，铁头找到小灵带她暂宿客栈，遇到令他怦然心动的妓女。客栈里，马贼、刀客聚集寻欢作乐，妓女乱性，故意在铁头面前与男人风骚调情。铁头无法压抑雄性的冲动，终是忍无可忍出刀，从众马贼手中救出妓女并强行与其行欢。马贼找铁头寻仇，安定恰好经过此地，在帮助铁头杀贼时误杀妓女。众马贼一挫再挫，用重金请来“背有纹身、传说会飞”的飞龙欲铲平“炼锋号”。

马贼横行，生命如草芥，少女在一座破庙里不禁感慨：“人干坏事会遭到天遣，所以连菩萨都拿着剑，有剑就会有用上它的时候。”马贼与刀客临城，“炼锋号”的弟子如临大敌，双方斗智斗勇，一场惨杀在所难免。最后，安定与铁头、师父合力杀退马贼，手斩飞龙，为父报仇。

少女眼中的江湖里，没有香港武侠电影乐此不彼演绎的武林盟主、天下第一的正邪之争，没有阴谋称霸江湖的大魔头，也没有行侠仗义、快意恩仇的大侠客。这里，“正义，只不过是一种同情。对与错，不是这么分的。今天你见到的事情，你觉得很不对，要强出头，明天你可能会知道，错的人可能是你自己。”正与邪，是与非，对与错，变得模糊不清，所有的一切都是买卖的游戏。安定杀尽群贼，当村民赞其为“杀猪大侠”惩奸除妖、凛凛正气时，他戴不起大侠的名冠悄悄逃跑。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飞龙要养活一班兄弟，就不得不用他的快刀滥杀无辜。

片中，有这样一个段落：阻碍马贼发财的武林大侠被绑着跪在地上，众人围观，须臾间大侠头颅落地，不远处有一具高高倒挂着的血肉模糊的人尸。徐老怪在数次的闪回影像中，没有直接交代安定父亲黎不悔为何被飞龙惨杀，却用这个倒挂的尸体对江湖的旧事作了巧妙的言说！

在这个远离传统远离体制的地方，男女老少各色人等都做着各种各样的买卖，孤镇成为罪恶之城，残酷漫无边际，恐怖无处不在，人人像野兽一样快乐地游戏，妓女乱性，男人强奸，马贼杀戮，豺狼当道，良民遭殃，黎庶有难，刀客们过着刀锋上舔血的日子。然而，他们各得其所，各安其命，各享其乐。

有江湖的地方，一定会有杀斗。买卖的游戏不需要黑白正邪的规则，它只讲究谁的刀的快、谁的刀慢。刀的快与慢，决定谁可以活着，谁能够生存。武术指导元彬、孟海、董玮为影片设计了写实的武打，凌乱而真实，待到飞龙与安定决战的最后段落达到高潮。这一段，也是我心中的经典武打场面：两人近身搏杀，一对弯刀，一把残刀，力道十足，标杆乱断，火花四溅，尘土飞扬，狠辣凌厉，招招致命，酣畅淋漓，天晕地暗，摄人心魄。不知过了多少个回合，安定力战复仇，飞龙刀下丧命。那一刹间，小灵终于明白：

“江湖的买卖，你只可以占得一时便宜，对方始终有一天会回来取回他所失的东西。即使他取不回，他的后人也会回来取。所以如果我是唯一逃掉的，我也会像安定一样回来报仇。”

我的一些朋友曾批评小灵的角色，认为是徐老怪意图为阴冷的江湖增加几许男女的柔情，或者是意欲表达残酷的江湖容不下男女的柔情，不论那种意向都不够深刻。而我觉得，小灵的角色无关这些柔情，她只是徐老怪的一种视角，可以说是女人的视角，或者说是徐老怪通过一个女人表述个人对于江湖的感悟、对于美好和正义的期许。

这场买卖游戏的结尾，安定和铁头都离开了“炼锋号”，离开了小师妹小灵。在空旷安静的“炼锋号”里，只有小灵一个人，她从白衣少女变成白发老妪，背趟靠椅，口吸烟蒂，面带微笑，诉说着过往的点点滴滴：

“我们好像明白了，为什么爸爸要隐姓埋名，为什么要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因为买卖的游戏，在很久以前就有人开始了，一代传一代，一直这样传下去，没人可以阻止。安定走了，铁头也走了。为什么来？为什么走？为什么？我没有找他们。不过，偶尔他们会回来找我···每次都这样，从来没有改变。他们的笑容，都是这么让人怀念，笑得这么灿烂···这次他们没留多久就走了。不过不要紧，我会继续等，等他们下次再来找我，希望他们会留久一点。江湖是什么？我还是不明白。不过我不理，我只是每天都在等我最喜欢的人回来找我。”

这，就是《刀》的江湖，是女人的江湖，是男人的江湖，是老怪心中的江湖，一个写实、灰暗、残暴、癫狂的颠覆传统江湖的经典江湖。



PS:
下期细说《一刀倾城》；
更多电影文字：错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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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徐克的电影逻辑和伦理过度混乱，众人依旧期待多多。大概是他营造出武功之飞花落叶、轻盈鬼魅，又带着残阳如血的悲情。我以为，武侠片的导演，但凡能于动作之间流露真我性情，就成功了一半。早年间，胡金铨的电影被邵氏评论为“怎么看都像是跳舞”，bingo，如今男舞者阴气甚重，就让我们把武打当成一种阳刚的舞蹈吧。

    断刀客的武打设计比较奇妙，因为主人公身体已经残疾，再无坚实的底盘，武器更只有一把断刀。所以完全以旋转保持平衡，以之进行攻击。然而徐克，并没把这个排成一场科技型的“陀螺大战”。武打设计控制了旋转的速度和时机，充满梦寐以求的平衡与力量之美。主人公挥动残肢，让旁人体味到失去亲人及肢体的悲痛，而诡异的拳脚和一把残破的武器，又让人感叹于逆境中的不屈和充盈的才华。

    最后徐克在人物感情上的处理也比较令人接受。女主人公依旧游离于两男之间，但家破的伤痛归于止息，她每天也都看到自己爱的两个人。于废墟般往日上累筑起的微妙平衡，带给她安宁和快乐。正如一具残破的肢体，于旋转间寻求了不败的真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