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每年农历的一月二十日,是“换莺节”。八重和她的艺妓姐妹们在神社买了木雕的黄莺,到了明年此时,再把留存一年的木莺拿来换成新的,寓意为:一年中,假的东西飞得不知去向,只有真实的留下来。可是,八重一直攒着旧木莺,从不舍得换新莺。不知不觉,她已经攒下了十只小木莺。
十年一梦,八重始终不敢确定她深爱着的男人是不是真的叫“犬饲”,如果是假名字呢?八重不敢让“谎言”飞走,她要留着,直到重逢。八重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她证实了那一夜犬饲跟她讲的不是谎言,然而她也成了犬饲新的谎言的祭品。
如果按照上文的剧情,《饥饿海峡》将沦为一部情杀悲剧,这实在是对铃木尚之的亵渎。影片的故事并不是这么个讲法,它始于一场台风海难,一桩凶残的杀人纵火案……逃亡的嫌疑犯,深情的风尘女,时运不济的刑警,他们勾连了日本战后十年的黑血和黄金……这些诚然都是经典犯罪片的元素,但是仅凭这些,恐怕远不能解释为什么《饥饿海峡》能被《电影旬报》评选为20世纪百大经典电影第三位。
如果我们试着换一种讲法,跳出来重新梳理整个故事,就会感叹铃木尚之的剧作功力实在高山仰止,仅看一遍电影,难免不识庐山。
双重两难
接回文章开篇的言情剧叙述法,请铃木大师在天之灵原谅我的冒犯,在下实在是为了解剖呈现影片剧作的妙处!
杀人犯犬饲、如今的慈善家——樽见京一郎,他拙劣的掩盖手段很快暴露,甚至被翻出十年前的旧案,他成了双重嫌犯。京一郎的防线层层溃守,他被打回了1947年穷途末路的原形,但是他还有最后的防线。面对警方的盘问和推理,他拒绝承认十年前的任何杀人指控,他沉着地讲出了自己版本的故事。他祭出了最后的杀招,除非警方相信他的叙述,否则他不会认罪。战后重建的日本,是法制社会,警方被京一郎制住,他们没办法拿出直接证据,十年前也好,十年后也罢,他们只能选择信或者不信。
被扒掉慈善家光鲜外衣的京一郎,似乎突然掌握了话语权。
《饥饿海峡》在第三幕的节点,抛出了两难命题:想要坐实嫌犯刚刚犯下的罪行,就必须相信他十年前的无罪故事。而这一两难命题,早在第二幕重逢之时就埋下了伏笔。八重不远千里来寻当年的犬饲,而犬饲已经摇身一变成为了大慈善家,他恐惧自己的假身份被揭穿,为了十年前他并没犯的罪,他的恐惧本能驱使他犯下了真正的杀人罪。他失手杀了八重,继而为了灭口杀了寄住在他家勤工俭学的竹中,并且伪造二人殉情。
京一郎在影片第二幕中突如其来的杀意,与他在第三幕中突然掌握的话语权,钩织成一张无形的巨网,把一干刑警和全体观众硬生生拖回到了十年前,那是罪恶的渊薮,是历史的黑洞。
日本战败后被美军接管,疯狂的侵略战争导致民生凋敝,饥饿笼罩全境,战时的权贵阶级在战后囤积物资形成黑市,被饥饿折磨的贫民铤而走险,每天都会发生因为饥饿导致的恶性犯罪。
那时的犬饲,只是个吃不上饭的苦力,他只是碰巧结识了刑满释放的两个犯人,那两个人利用当铺老板的好意而犯下了穷凶极恶的罪行,他们杀了当铺老板一家,抢走家中现金,纵火毁尸灭迹,恰好赶上台风,火势不可控制,烧毁了大半个市镇,死伤无数。两人逃亡的时候,利用犬饲买票,并且“随机”目睹了函馆港口的联运船遭遇海难,他们当即喝令犬饲去搞了艘渔船,趁着海难搜救的乱局,要借着渔船潜回内陆。两人贪图赃款,在渔船上起了杀机,自相残杀,波及犬饲。犬饲出于自卫,夺船逃走,两个恶徒就此葬身海上。犬饲想要自首,但他深知根本说不清楚,他不会被任何人相信。于是他毁船登陆,结识了当时的妓女八重,温存一夜,他留给八重一大笔钱,就此失踪。他并不知道,他的踪迹一直被一个资深刑警弓坂紧紧追寻。八重被犬饲的善意感动,替他掩盖了去向,并且一直感念着他。到东京谋生,乃至重操旧业,八重的心始终都属于犬饲,直到致命的重逢。
以上,是笔者有意打乱《饥饿海峡》的叙事时序,整理出的剧情梗概,意在显影剧作中一连串的“偶然”局面。而这一串的“偶然”,都是社会问题所催生出的,在剧作中被包进了“必然”的社会事件中,台风中的两起惨案:层云号沉船、岩内町大火,看似并无交集,却被一双老辣的眼睛盯住了。
三个视角
资深刑警弓坂,对无人认领的两具尸体唱诵《心经》,字正腔圆,连职业法师都自叹弗如。慈悲和智慧是相互滋长的,弓坂发现了两具尸体的怪异外伤,也发现了第三名嫌犯的存在,但是他输给了时间。弓坂的智慧能让他无限接近真相,却不能帮他解决全家所处的饥荒困境。两个正在长身体的儿子为了一块白薯大打出手,他却只能恪守公职人员不买黑市商品的原则,在全家面前抬不起头。
在经费紧张的年代,弓坂执意去东京追索八重的下落,无功而返,导致他被免职,成了全家的拖累。十年后,弓坂在监狱做狱警,可是他从未忘记犬饲和八重,他甚至一直保留着犬饲烧船的灰烬。十年后,这一包灰烬,混合着焦木尘埃和北海道泥土,触动了犬饲的乡愁,以不结案的方式了结整出时代悲剧。
弓坂的原型,是铃木先生的父亲,恪守本分而不去黑市。这里,借助弓坂的家庭晚餐,再次折射了那个永远缺粮食的时代。弓坂被免职的原因,居然是他出差调查不力,那是一个公共资源匮乏到不允许警察遵循理性追索案件真相的年代,弓坂的家庭悲剧提供了战后日本的一种社会观照视角。
八重用情至深,她不经意的一句话,点燃了犬饲的求生之火,“犬饲先生,你真是个好人哪!”她为了全家的生计去卖身,后又为了尊严去东京转行求生。然而,满目疮痍的东京,八重被“潘潘女郎”的人浪裹挟着,冲来荡去,汇集成一股脂粉的洪流,却又被街头警察再度冲散。潘潘们取悦着占领军,觉醒着自己的身体和见识,而八重这个保守念旧的姑娘又与她们泾渭分明,正如她来东京落脚多日却从不曾拜访她的同乡——时子,一位已经有固定住处和固定黑人大兵情人的潘潘女郎。弓坂的追索,以及对警察的不信任,让八重不得已重操旧业,隐身于职业艺妓的行列。
八重在东京的求生之路,揭开了战后日本的社会弊病。重逢时,八重绝望地哀鸣,她能用身体记住男人,她也用身体记载了废墟中的日本。八重的视角,又从另一个侧面,折射出日本战后的社会问题。
犬饲一出场,就是饥不择食的形象,隐匿了人之为人的特点,代之以惊慌失措的饥肠辘辘的野兽形象。他自卫是本能,卷钱离开也是本能,邂逅八重也是本能,随后在食品加工业发家崛起也是依然是本能,最后失手杀了八重,甚至也被描述为一种本能的下意识的杀意。可以说,犬饲是丛林法则的代表。但是他自问“没在北海道做过任何恶事”,只求警方能相信他。这是卑微的真相,却饱受质疑,只有弓坂愿意跟他谈。他触摸到了故土,提出要去北海道坦诚罪行。在看到八重的出生地之后,犬饲跳江,正如他嘶吼的“北海道知道我!”他的死成为一个完美的闭环,回归到影片开场的轻津海峡,一整片乌深的浪里。
犬饲的视点,并没直接展现社会问题,而是借着警方对他背景的调查,揭示出他十年前朝不保夕的苦力生涯,即便如此他也坚持着给老家的母亲寄钱,拿到赃款想要自首。阻止自首的理由,除了没人会相信他,更重要的,是这笔钱能让老妈不再挨饿。
两张报纸
《饥饿海峡》的社会属性,老树根一般的扎实,那种近乎贪婪的抓向土壤深处的力度,不逊于任何“社会派推理”的经典小说。铃木先生对新闻报纸的运用,就渗透在每一幕最关键的推进部之中。
罪案是和台风一起发生的,甚至台风也是从犯。次日的报纸头版,纵火案和联运船海难是并置的。台风放大了罪人的恶行,也显影了当时社会问题的致命之处。
男女主角的邂逅,呈现为距离上的渐进,从火车厢的两端,到妓院房间的矮桌两侧,最后到两人不分彼此地裹在棉被里。男女主角之间的情欲,如何以电影手法烧起来?
在犯罪片中,要另辟蹊径。这里,靠的是一张报纸。前一天的罪,通过报纸头条新闻,直接刺激了犬饲,他的惊恐在这里是暗场处理的,只呈现为神经质的幻觉,但是这个情绪使得接下来的情欲戏真实可信,甚至有自然主义的神韵。情欲戏不是顺理成章的,更不是按部就班的,尤其是女主角是风尘中人,在她俩之间不存在那层窗户纸,这样的处境写情欲,反而难度陡增。事后,犬饲同情八重的出身,顺手用报纸包着钱,留给了八重。
十年后,又是报纸,带着八重找到了京一郎。这次的新闻则刚好相反,它成了京一郎的遮羞布,盖住了十年前的不堪。在《饥饿海峡》中,报纸有报纸的变调,八重是女孩子心思,她把剪下来的报纸揣在怀里,成了被杀后的指控遗言。这一动作,与本文开篇概述的八重“换莺节”留莺不换的动作,统一呼应,角色是活生生的,这个可爱的风尘姑娘令人怜惜。而八重珍藏的十年前用来包钱的报纸,等于直接告知警方,她十年前就认识京一郎。进而,报纸招魂幡一般,把十年前的犬饲引了来,完善了警方的逻辑推论。
十年间,两张报纸,两则新闻,记载的都是事实,从饥不择食到乐善好施,犬饲和京一郎,刚好对照出日本战后十年从废墟到重生的两张面孔。如果真要深究罪孽,犬饲十年前并没有罪,他只是饥饿。那两个刑满的犯人是真凶,但他们只被呈现为行尸走肉的人物,他们只是闻着肉香去行凶,那肉香从何而来?因为十年前,1947年,日本经济一片狼藉,银行经常失信。当铺老板被银行坑过,决意不再存钱,现金都藏家里,这才惹祸上身。老板并不是自取灭亡的蠢货,只是社会问题假手凶徒杀了他。
指甲与灰烬
八重留下犬饲的指甲珍藏了十年,是铃木先生的原创设计,替换了原著小说里的剃须刀,为此,水上勉先生特地致信铃木先生表示感谢,盛赞这一改动弥补了原著的缺憾。
指甲,是犬饲身体的一部分,后来寄托了八重的思念和情欲,成了图腾一样的存在,让八重能够在日本最黑暗的时代活下去。八重的一切都跟身体直接相关,她的职业,她的爱情,她活下去的信念,甚至她被杀后留下的能够直接指证凶手的证物。在那样的时代,人们贫乏得只剩下身体。
十年前,弓坂在轻津海峡的一块岩石上找到了疑犯烧船的灰烬,他受限于贫瘠的时代和官僚传统,被剥夺了追索真凶的权力,他把灰烬留了十年。他用时代的灰烬击溃了京一郎的傲慢防线,但也同时捍卫了犬饲的尊严,攥着来自北海道的灰烬,犬饲大喊着:没在北海道做过恶!这卑微的呼喊充满了底气,所以警察没资格审判犬饲,他有选择自己死在哪儿的权力。
正如内田吐梦导演要求的:我要那些用脚底去爱自己故土的人物!
被剥夺的话语和被延宕的真相
《饥饿海峡》中,每一场重头戏,角色之间的角力过程都是惊心动魄的。八重和犬饲之间的情欲交流,两人的力量此消彼长。第二幕八重拜访京一郎,这位娇小的女性与高大雍容的京一郎对峙,尽管是去道谢的,但两人之间的张力早就把这次重逢变了味道。京一郎占据绝对的话语权——只要他抵死不认,八重就是白来一趟。可是,八重的以退为进,几乎是一只脚被逼到断崖外,发出一声最卑微的呐喊:我虽然做着低贱的营生,可是这营生告诉我怎样用身体记住一个男人!仅此一句,八重以令人心酸的方式夺回了话语权,那来自身体的真相。她是底层人,只能用身体去证明所言为真。
尽管,八重夺回的话语权就只有一个拥抱的时间。
同样,京一郎被警方突击审讯,味村咄咄逼人的推理密不透风,一切都似乎昭然若揭,然而京一郎也给了所有人迎头一击。他讲了个十年前的故事,一个饥饿的人慌不择路的故事,在故事里他是无罪的罪人。在法制国家的刑侦体系里,如果证据不足,检方就得眼巴巴瞅着嫌犯脱罪。二战后,美军六年多时间的占领,留下了“官僚制民主”的畸形产物,但这也给了京一郎足够的底气,他一瞬间就夺回了话语权——只要他不认罪,警方就没办法把十年来的所有血案彻底清算。
京一郎的狡猾并不下作,因为他的目的并不是脱罪,而是要求警方给他最起码的“相信”。他用最卑微的方式捍卫他的清白底色,他不否认杀害八重和竹中,但是他坚持要警方相信他十年前的无辜。仅一句“相信”,他就会认罪。警方被激怒了,很多人要动私刑,而味村捍卫了法制的底线,“万一京一郎所言为真呢?那样我们就成了什么人?”
高仓健扮演的味村,刚正不阿的脸孔,代表了日本黄金时代的开端,也同样目睹了前代刑警弓坂被自家人鄙视的残酷现实。角力已经到了无解的地步,讲话的权力不断被抢来夺去,真相一再被延宕。弓坂带来的一包灰烬,化解了无休止的缠斗。尽管弓坂表达了对犬饲的憎恨,可还是给了犬饲一次重新做回到人的忏悔机会。在轻津海峡,犬饲面对八重的老家,纵身一跃。他犯下的罪他要自己去忏悔,因为导致他犯罪的根源是十年前的日本,他拒绝任何人的审判。
京一郎的自杀,彻底抹杀了罪案片结案的可能,成就了最经典的罪案片结局。毋庸置疑,这是整部电影最玄妙的笔触,因为下一个镜头是弓坂苍老的脸孔,那张典型的日本老警察的脸并没表现出惊诧,你读不出任何答案,却又能品味出一切暗示。
弓坂递给京一郎一捧白菊花,在他亲口唱诵的《心经》的洗礼下,京一郎以自己的方式终结了社会的黑暗。他能够自己选择死法,或许就是弓坂所布施的慈悲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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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内田吐梦作品《饥饿海峡》的后半段里,伴淳三郎饰演的前函館署警部補弓坂吉太郎与三国連太郎饰演的樽見京一郎有一场对手戏。在这场戏里面,他指责樽見京一郎不该杀了杉户八重(左幸子饰演),说她是他唯一的盟友。其时他对樽見京一郎的种种已经了然于胸,内心处于矛盾的又怜又恨之中。怜的是饥饿时代之下命运的阴差阳错与身不由己,恨的是他一错再错,在救赎的当下却又鬼迷心窍。他起初很平静,就像与多年未见的朋友倾心,但语气却越来越愤怒,在他指责了樽見京一郎后,紧接着又冲口而出:“在你的人生道路上,树木从来没有成长过!”说完这句后,他又平静下来。
显而易见的是,这句台词促成了这场戏中情绪的转折,代表着冲突的最高潮时刻。撇开情境,单从台词的角度来看,这一句台词无疑带些抒情的意味,文艺化的腔调在整段情绪化的对白中有些突兀。从人物的角度来评论,警察身份的弓坂吉太郎说出这句话,多少有些表里不符的味道。但内田吐梦这种级数的导演,为何会给予人物这样的一句台词呢?最简单的原因之一,水下勉的原作中有这样一句台词;最重要的原因无疑是它与主题有极大的关联。回到内容之中,《饥饿海峡》的情节其实并不难解,无论在具体还是抽象的层面,都指向人性的救赎这一点。也就是说,“树木从来没有成长过”这一句,内里是讲救赎的,树的形象其实包含着救赎的意象。由此来理解,存在就变得合理而且是重要的。
当我在网上搜索《饥饿海峡》的相关资料时,却意外地在某地见到这一句被译为:你這條路踩過多少草多少樹?这个翻译太过直白,虽然能够牵强的与情节相联系,但一旦丢失其中重要的含义,其存在显然就变得多余,人物在高潮时刻没有任何必要讲这样一句无厘头的台词。于是找出原碟,但碟中只有原版法文字幕,没有与日语对白对应的日文字幕。法文字幕是“Sur le chemin de votre vie,les arbres n'ont jamais pousse.”为了能够确证这句台词的内在含义,在友人老六的帮助下,得到法语达人确认:即使不牵涉到具体的语境,这一句台词译为“在你的人生道路上,树木从来没有成长过”也更为恰当。”某种意义上,他也侧面证实了这句台词所包含的引申。
树的成长与救赎之间的隐喻,在日本的传统文化里很难找到关联,至少在我个人有限的认知里是。在日本影响深远的神道教和佛教文化里,树有作为圣物的功能,但与救赎并无直接联系。只有在基督教文化中,才能找到两者之间的交集,这也正是当初我见到另外一种翻译后产生疑惑的原因所在。在B•米哈尔科维奇分析塔可夫斯基的电影论文《形象的能量》里,他详尽的阐释了树的形象在塔可夫斯基电影里的运用,其中就提到了作为救赎象征的树的意象。文章里说在基督教经典及其影响下的民间故事里,有一个犯了弑父和乱伦大罪的人(关于这一人物有多种说法,其中之一是犹大•伊斯卡里奥特,即出卖耶稣的叛徒犹大。他偶然中打死父亲,又娶了自己的母亲为妻。在知道自己的罪孽后,他皈依了耶稣)。而在民间的说法,犹大的救赎是在梦中得到了指示,“你如想得到宽恕,就拿一根干木棍到最高的山顶上种下它;用你的嘴含着水去浇灌它,直到它生长。”于是犹大就依言而为,历时33年,人如枯槁。一天他看见木棍上长出了绿叶,于是知道“上帝终于宽恕了他的罪孽”。
由这个故事联系到《饥饿海峡》,那句台词的存在就变得厚重起来。曾化名犬饲多吉的樽见京一郎,在神智蒙蔽之下犯下罪行,人生却因此摆脱困窘的局面,摇身一变为企业家。这本身就充满了嘲讽的意味,正直的贫困的人只能战战兢兢的生存,恶人却可以飞黄腾达。在分别与重逢之间的这段时间里,警察以为他逍遥自在的生活着,且以捐资帮助囚犯重生这种举动来嘲讽警方,事实却是他无法摆脱罪恶的过去,唯有以主动的善举(不自然)来求得心灵的平静。在数十年的岁月里,他就像含水浇灌干木长达三十三年的犹大,活在不为人知的煎熬之中,承受着地狱之火的灼烧。但在他掐死八重之后,这种救赎立刻失去了累积的功德与意义,反而由此步入更深一层的地狱。在此,弓坂吉太郎说樽见京一郎“在你的人生道路上,树木从来没有成长过”,就形象的指出了他的悲情命运,暗示生无可救的消极思想。在这种境况之下,结局的自杀就有了更深一层的悲剧底蕴,也彻底暴露出内田吐梦的悲观主义。
把成长的树作为救赎的象征,这一点清楚表明了创作者所受到的基督教文化的影响,但结局以自杀作为最后的救赎,无疑又是典型日本式的死亡之美。在《饥饿海峡》中,内田吐梦用基督教的原罪思想、佛教的因果论、神道教的自然崇拜等等编织成一个具有强烈现实意义的故事,道尽时代与人心背后的荒凉与空荡。尽管具有浓厚的外来色彩,树的意象在《饥饿海峡》中仍然是强有力的,唯一的缺憾在于这一形象在影片中处于孤立的地位,与其他存在的意象比较,无法形成一个完整的形象系统,限制了它可能达到的表现力。同时由于孤立的地位,它的存在也极易被忽略。
另:在JMDB翻查《饥饿海峡》,意外发现饰演弓坂吉太郎的伴淳三郎1928年就开始在日活电影中露面了,最后作品是1982年的《マタギ》(狩猎?),演艺生涯持续了54年之多,参与作品多达361部,我艹,这足以列入吉尼斯世界纪录了吧。网上搜了搜,只有高峰秀子自传里有简略字句提起:【几乎所有的喜剧演员都是做事认真而性格孤独的人。金语楼是如此,植木等是如此,渥美清是如此,藤山宽美是如此,伴淳三郎也是如此。有的喜剧演员说,即使自己希望象普通人一样自然的时候,身上那股丑角气昧依然无法去掉。我虽然了解他们的烦恼和焦虑,但根本不可能理解他们。我想,这其中必有某种“奥妙”。 这种“奥妙”,既看不见,也无法用语言来表达。但是,它表现在榎本发怒挥舞起日本刀时的眼神里,也藏在独自一人用膳的绿波的神态之中。愁绪和孤独并不是一个悦耳的词汇,它是一种“人的肉眼看不到的东西”。】
一度觉得9分,后来又觉得8.5,还是扣一颗好了。诗诗强力推荐的,看完以为我的读法是受他默化影响结果看影评发现理解很不一样…
我认为这是一个心理片,甚至说叫奇异官能片,就像导演叫的“吐梦”,在主角背后有一个由现实塑造又极端出离日常的精神体验世界/内核,或者说主角的这个世界比其他人更出离一些,雕版滤镜的画面即是通向它的阶梯。9分是看到审问段阶梯没有通上去,8.5分是高仓健并不高明的表现让我以为会变成「扑朔迷离」颠覆「正义」或者说「道理」的黑色结局然而也没有这样走去,但结尾也有其余味没有把故事彻底普通掉拖回现实圈,在最后锁上奇崛内心世界的门这一动作中还是表明了对它的明确意识感。
就那个时代来说气质上来说真是极其非常的电影,三国连太郎会让我想到同龄三船的那个时间感,高仓健则把我拖到追捕的更晚时代去(都是就角色表现而言),觉得有些错位,或许是高仓健演技差???大体上看起来像“正常叙事”的电影,但这颗内核使得他不断指向精神的幽深处。我觉得寺山修司和小林正树(后者我意指的怪谈其实还没看过…一种预感觉)以不同手段要达到的其实是类似的东西。这种错位其实有点像在哥斯拉看到志村乔的感觉,只不过那是赋予虚构世界以真实(其实还是电影世界的那种真实),这里则是把你拔出你以为的真实世界之外(一开始我以为会是天国与地狱那一挂的)。
字幕极其糟糕,英语只是个帮助基本理解的大意梗概(像片头播报地名全部略去),汉语简度一致,但好像也不完全按照英语,但有些显然是没懂日语因为英语太差翻错的,I feel it well能翻成“我感觉不错”,地址的街道门牌之类的数字能搞出“北纬21度”来,関西訛り=“东京口音”,etcetcetc,全程都充满了迷惑,我也不能全听懂所以在听和看之间非常困扰。小语言不说,资料馆的日影字幕我认为不应该这么差劲…真的太多次了
对了8.5分还有一个原因是弓坂家两个长大儿子的闲笔觉得僵硬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哪个大佬看了觉得本来太隐晦了(并不)所以一定要有一段把原委【讲】出来所以加了这段。
东京盯梢段和灰烬形态属于普通偷懒,不太影响,也或许烧出来就那个样子。侦查剧情有点过于直球的安排不知道是时代特色还是片子性质决定的意不在此。总之另一个维度的存在使得这些正常片子里我的习惯槽点都不大成为问题,我很稀奇这部片
起初有些怅然。看着弓坂探长抽丝剥茧,一步步逼近三国连太郎饰演的犬饲多吉,以为又是一出中庸的侦探剧。但情节发展下去,渐渐就脱离了追捕的主线,在犬饲多吉与杉户八重的数次相遇之后,孤单男女的暧昧与温暖令到电影渗透出别样的悲愁,一瞬间又想起《复仇在我》来。但内田吐梦并不是今村昌平,情节由此又慢慢脱离男女间的儿女情长,追随着八重的生活轨迹来到东京。当镜头下拥挤的东京街头出现时,在游行队伍熙熙攘攘的街道边缘,露出似乎有些茫然无措的弓坂的脸孔,我才恍然体会到时光的变幻与人世之大……故事最后,在Gregorian Chant咏唱如安魂曲一般的音乐里,船行在海峡之中,拖出长长的水痕直到天际,上面依稀可见白鸟翩飞……那一刻我寂然无语,内心却有种最深沉的悲怆萦积。《饥饿海峡》,果然不愧为日本百大排名第三的杰作。
《饥饿海峡》拍摄于1964年,其时内田吐梦已经由东北回国整整十年。虽然已历时久远,战争以及战后思想的变化,在《饥饿海峡》中仍然清晰可见。对于战争和战争给日本普通民众带来的后果,内田吐梦较同仁有着更深刻的思考。在《饥饿海峡》所讲述的战后年代里,战争并不直接影响于人物,但生活在这一时代之下的人,命运却无可避免的被改写。犬饲多吉与有着犯罪前科的退役军人木岛忠吉、沼田八郎相遇,即是命运被改写的起点。作为战败国公民的内田吐梦,这种反思蕴藏着复杂的意味。一方面,他同情与自身命运相似的这些普通人,另一方面,通过悲悯的视角他似乎又肯定了这种困境中挣扎求存的原始性力量。作为罪行的责任人,内田吐梦更愿意给予他的角色们以复杂动机,而不是单纯的说教或反思,这也令到《饥饿海峡》的现实意义更加浓郁。
《饥饿海峡》的情节始终处于流动的状态之中,人物往来于不同地方,情节看似含混且不着边际,但结合多线叙事以及视角转换,内田吐梦在故事背景上再现了一个由荒芜到丰饶的时代,通过人物的遭遇以及命运,巧妙地揭穿了看似光鲜的时代下所包含的种种罪恶,从而将故事又带回到救赎的命题之上,其中不仅包含着人性的救赎,也包含了时代的救赎。这两个层面一明一暗,在故事中相互影响,结局时又合而为一。作为人性救赎的一面,樽见京一郎功成名就后,因对当年同伴的愧疚而对囚犯再新事业进行大额捐赠;杉户八重在得到意外帮助后,十余年来一直铭记于心兢兢业业的挣扎向上。尽管内田吐梦始终不忘对这些人物人性中善良一面的表现,但对于他们结局却早早埋下了伏笔。当弓坂为追捕犬饲而向八重询问时,八重撒了谎;当京一郎被讯问时他同样的撒了谎。两个人在不同的时空中用了几乎同样的台词,有力地表露了人性的虚伪一面,暗示出他们相同的结局以及其中的悲情宿命。
在时代救赎的层面之上,故事背景里所表现的日本十年来的发展,某种意义上是建立在罪恶之上,作为中心事件的是八重在东京重做妓女支撑起全家(对早期的南洋姐事件和特殊慰安设施协会的影射)、樽见京一郎成为成功企业家(背景是美国军管、与美国的贸易)。与之对应的救赎,故事从侧面进行了交待:在日本经济步上轨道以后,妓院被强制解散,妓女可接受政府的培训另寻谋生之道;樽见京一郎作为企业家不断回馈于社会,热心家乡公益事业。两个层面的救赎最后都走上了悲剧的结局,樽见京一郎在杉户八重的人生面临新转机的时候掐死了她;而他自己,则在罪行暴露后投海自尽,他的行为不但毁灭了多年来的自我救赎,也暗示出时代救赎的无力。这两个互为因果又统一的结局,恰如其分印证了内田吐梦对于救赎的消极观点:当罪恶发生以后,救赎也许无能无力,因为救赎本身就建立在罪恶之上,同时也因为人性有着太多的罪。
与这种人性的真伪对应的,是案件中的真假两面。在八重之死告破以后,当警方怀疑杀人纵火案也是樽见所为时,他说出了事实真相,却遭到以高仓健饰演的味村为首的警探们的怀疑。这一段情节具有强烈的讽刺意味。他为了洗脱莫须有的罪行,主动交待了事实真相(故事开始部分证实了他的说法);同时为了摆脱他真正犯下的罪行,他必须在其后编造一个谎言。这种真与假之间巨大的鸿沟,同样也来自于人性的阴暗面。其中的缘由,正是弓坂在牢房中对樽见的肺腑之言——人与人之间不能完全信任。可为何人与人之间会产生这种互相不信任的局面呢?回到故事的开始部分,在调查佐田当铺纵火案的时候,借助人物之口,内田吐梦道出了其中的原委——“在这个动乱的年代,他不相信银行”——正是这个充满罪恶的时代,改变了身处其中的一切。内田吐梦的反思,对时代之罪的指涉,由此可见端倪。
最好的作品总是在人物命运的背后窥见时代的阴影。但最好的作品总是不仅于此,在现实的客观因素之下,创作者总是赋予情节主观的、神秘的唯心色彩,《饥饿海峡》中人物的命运同样如此。在故事最初,犬饲与两个同伴划船出海,一段情节过后出现在山峦之上的却只有他孤单一人。在后半段樽见的交待中,我们得知他在自卫中打死了同伴,意外拾得同伴们抢来的大笔金钱,在内心强烈的天人交战后,他选择了抹掉过去,投入新生活。当他穿过半岛,来到恐山之上,意外地看见八重与父亲两人,通过巫婆与死去的母亲对话。巫婆恐怖的面容与谶语般的念词,给饥寒交加、内心动荡的犬饲以巨大冲击,令他慌不择路的逃走。他与八重之间就此种下因果,并与巫婆、念词纠缠不清。在两人于花家发生性关系的时候,外面下着大雨,行雷闪电,八重模仿着巫婆的念词吓唬犬饲,犬饲想尽办法阻止她,掐她;在十年后两人重见的戏里,外面同样下起了大雨,雷鸣电闪,八重呼喊着犬饲的名字,犬饲捂住她的口,最后将她掐死。对于两人的人生而言,巫婆的念词——当我跨过河流,来到冥间,我就知道我再也不能回来了。那里有通往地狱的道路,但是没有回程的路——是命运逃不开的诅咒。
犬饲与八重的孽缘始于恐山,最后也终于恐山。当樽见的罪行并未审结时,他说服了弓坂给他重回旧地的机会。在横越津轻海峡的渡轮上,弓坂为樽见指出了八重的家乡所在,同时也告诉了他恐山的位置。对于樽见而言,那是能令死人复活的神山,也是他第一次遭遇八重的地方。对于他充满罪孽的人生而言,一切都已无法挽回。应该就是在此刻,他决定以死亡的方式告别,以此作为自我的最后救赎,同时也包含着死而复活重过新生的虚幻梦想。对于生命而言这是一次轮回,在结构上,则是一个首位呼应的圆环结构。借助这一存在的象征物,内田吐梦巧妙点出埋葬在饥饿海峡之中的,不仅包含着人性的罪与报应、还包括了时代的罪与报应。天灾,人祸,殊途同归。人生的恐怖、绝望、失败、灭亡,于此一一应验。内田吐梦悲天悯人的深沉情怀,在故事最后的一段壮美空镜中显露无遗。
在这种情怀之下,在矛盾的展示人性罪恶的同时,内田吐梦也不忘刻画人性真善美的种种细节。得益于这种巨细糜遗的处理,内田吐梦塑造出了丰富的人物群像。处于贫穷中的犬饲,为金钱饱受折磨,但见到更为贫穷的人们时,却常常心生怜悯,给火车上的阿婆香烟,给因为贫穷被迫卖淫的八重一笔巨款;八重在火车上把饭团送给素不相识但饥饿无比的犬饲;在东京因为无路可去,八重无奈中再入烟花,遭遇善解人意的老板和老板娘;一心为公的弓坂,身患重疾仍对杀人者追捕不懈,却又因此自毁前程;在得知一切之后,他又对樽见充满同情,希望他能够省悟罪孽,在渡船上提议和樽见共祭八重。他的儿子一郎不满父亲种种,在他计划前往舞鹤的时候拒绝提供金钱,当父亲离开后,他又把钱交给弟弟让他给父亲送去。年轻气盛的警官味村对前辈弓坂充满敬意,对他的处境深为体恤,他的上司同样对弓坂充满尊敬,在警局亲手为他奉茶,同意樽见重返旧地也包含着对弓坂的信任。
通过这些细节与人物,内田吐梦把冰冷的时世与人性的温暖尖锐的对立起来,通过这种二元对立,给人物尤其是主人公樽见的行为与动机带来足以被理解的切入点,有效的平衡了人物身上的恶魔一面,使其人生能够得到较多认同。当时过境迁,当樽见在不断的救赎中以为已经重生后,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重回过去、重新面对旧日种种。因此当对未来充满希冀的八重出现在他面前,尽管也许是他对那段生涯唯一牵挂的事物,但最后还是亲手杀死了对他而言是纯洁象征的八重。这是极其复杂的一刻,人性的恶、神秘的力量被纠结在一起,内田吐梦对场面的掌控有力的呼应了这些含混的内容。这一场戏与两人在花家的一场戏是明显的对比。在花家的旅馆房间里,八重为犬饲拿来樱桃;窗户关着,窗纸上有晾衣投下的影子;然后光线慢慢变暗;背景有雨声想起;八重打开窗户,远处是高耸入云的恐山山巅;然后有闪电亮起,犬饲惊慌起来,走过去把窗子关上;八重扮成巫婆吓唬他;镜头此时明显的晃动起来;背景是近似梵唱的音乐;两人纠缠在一起,犬饲想制止八重;最后两人倒在床上,犬饲突然用力掐八重的脖子;突然切入恐山灵符的镜头……在这场戏里,有类似底片效果的特效画面处理,正是犬饲内心狂乱的瞬间,暗示其正处于神魔交战的瞬间,而八重得以幸免,似乎冥冥中有神明的力量在守护着她。
在樽见家相见的一场戏里,内田吐梦对于樽见的心理刻画更为细微,节奏也拿捏得更张弛有度。这一场戏里起初两人对坐,窗户打开,外面是一棵树,光线是明亮的,画外音是声声蝉鸣;一个风扇在桌子上左右摇摆;八重确认对方就是犬饲,但樽见否认了,八重呆住,内心似乎有鸿沟裂开;窗外的树轻摇,风扇左右摇摆,暗示此时樽见犹豫的、摇摆不定的内心;八重开始诉说自己现在的生活,樽见沉吟着,又再次否认身份;镜头可见墙边的桌上有一个佛的头像,与前一场中的灵符呼应,但显然已不再是八重的守护之神;八重哭了起来,自惭如今两人身份的差异,感叹生存已无意义;樽见似乎叹息,让人给八重倒茶;蝉鸣声,樽见在袖内搓手,风吹动树枝摇摆起来,蝉鸣大作,暗示出樽见防备的内心开始松动;窗外突然暗下来,有雷声响起,樽见回头看,转过头来,轻轻地抠了几下脸颊;话语中依然否认自己的身份,但温和了许多,且明示今后可继续往来;雷声大起来,下雨;八重告辞,樽见挽留她再坐一阵;樽见起身关窗,畸形的拇指暴露了他想掩盖的过去,八重叫起来,樽见急忙阻止她,两人纠缠到了一起;镜头晃动着;樽见捂住八重的嘴,画外音里是近似梵唱的音乐;樽见松开手,承认自己就是犬饲,似乎已经醒悟;两人拥抱在一起,画面变幻,樽见突然如野兽般低嗥,双手用力猛箍八重,八重的身体应声断落;雷声大作,大雨下起来;樽见把八重的身体拖到屏风后,八重的脸上还有微笑,然后咽气……在这场戏里,同样在樽见抱住八重、内心神魔交战的时候,画面重复了特效处理,暗示了樽见行为中无法自控的部分,将故事带入一个神秘幽玄的空间。
在上述的场景以及两人的关系之中,充斥着藕断丝连的因果关系。在犬饲最饥饿的时候,八重给了他两个饭团;在他内心最惶恐的时候,八重跟他发生了肉体关系。虽然八重只是个妓女,但对于犬饲而言,她无异于拯救他脱离苦海的的女神。因此在得知八重的困境之后,他给她留下了足够多的钱,意欲帮助她摆脱以出卖肉体为生的现状。他的用心确实令八重找回做人的尊严与信心,她脱离了妓院,去到东京工作,在乱世中守身如玉,却在无处可去的情境之下再次堕入妓业;其实她还有唯一的去处,但为了避开追踪犬饲下落的弓坂,她被迫放弃了这次机会,同时也违背了自己许下的誓言。在这种因果报应的循环里,她必然无法得到她想要的幸福,必然也会丧生于樽见手下。对于现在的樽见而言,他有了事业,有了婚姻,突然出现的女神却破坏了这一切,尤其还要面对八重那积压数十年的情感。他感同身受,却不能接受。当年种下的因,如今终于要承担带来的果。因为捐赠导致身份曝光,掐伤八重后被剪指甲留下铁证、报纸、登记簿、木船灰烬等等,同样也包含进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报应之中。樽见的罪孽始于海峡,终于海峡,为他的人生画上了一个句点。从这个角度追溯开来,当年的台风、大火、海难显然也是报应之一种,而具体有何所指,则只存在于内田吐梦鲜为人知的精神世界之中。
跳出因果报应,再回到故事的现实主义之上。故事前半段饥饿的意象无处不在,捡拾烟头的老妇人、饥饿的犬饲、弓坂饥饿的孩子们都侧面交待出一个战后的荒凉时代;在故事的中端,围绕在八重身边的东京世象、游行、黑市、流氓、妓院等等,侧面烘托出一个变化中的混乱时代;在故事的后半段,人物生活趋于安定,在物质生活富足的同时,饥饿的则是人的内心,渴望得到真感情的八重、沉默生活却无法摆脱毁灭倾向的樽见、带着缺憾不被孩子理解的弓坂等等,都暗示出这个时代里富足与贫乏之间的反差;樽见畸形的手指、他妻子畸形的脚,暗示出这段或许只有关系而无情感的婚姻的畸形,同时也隐喻着这个时代的畸形之处。
在《饥饿海峡》众多的人物里面,最有力、最具代表性的无疑是左幸子饰演的杉户八重,她的形象就是那个时代女性悲惨命运的缩影,乐观,随遇而安,一心追求却一朝梦碎。母亲早死,父亲因为伤病失去劳动的能力,八重必须担负起整个家庭的重担;在这个年代里,即使一个男人生存得都是如此吃力,何况一个弱女子。她唯一可以利用只有身为女人的天赋本钱,在遭遇犬饲之后,她得以暂时摆脱出卖肉体的生活,但在举目无亲的东京很快又重蹈覆辙,但她没有因此沉沦,而是守护住内心唯一的牵挂,终于等来了一次转折,但又被樽见无情拒绝,她的死亡显然也是解脱,最后在樽见说出自己即是犬饲时,她含笑而逝。十年的守候、十年的奋斗,一瞬间烟消云散。在数次的谎言之后樽见终于说出了真话,也代表着樽见此刻的真实内心、真实情感。相爱的人却不能厮守,症结自然也指向时代。多重的圆环结构,一再强化的现实批判,汹涌澎湃的情感,在内田吐梦镜头中一一汇聚,融汇成一部关于人性、时代、命运的终极物语。
妓女的痴情想给力荐但还是被后半程冗长的查案拖沓降分了。开始还是女人对男人的一饭之恩可返回来却是施恩者一片空痴情,第一次看到女人可以爱到把一个男人的指甲珍藏十年,指甲接触皮肤时甚至到达近乎自慰的快感,你为何给了一个女人希望却又亲手毁灭?做爱和死前的梵乐是命是造业。负片处理独一家
三星半. 以现今的标准看来多半是"bad image",剧作也未免有拖沓生硬之处,但创作者显然志不在侦破悬案:最首要的目的乃是见证或回望战后日本社会的变革,诸多插入的年代符号令这意图昭然若揭了;然而恰恰因为其类型片路线不甚成功,连带导致时代意涵也消减了张力.这时我们忽然明白,娄烨《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与它何其相似啊――剧作元素的"奇情"或"冗余"都在损害犯罪片风格之余分散了观众的注意力,使社会议题沦为符号.对"商业片"来说类型化的成功往往也就意味着深度的实现,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故多出一星,为这不期然收获的启发.
【中国电影资料馆展映】黑白宽银幕画面,大量手持摄影可圈可点,以类似反色手法营造出晕眩感。叙事视角在四五个角色之间几度来回切换,通过这种“半上帝视角”将一半真相隐藏在疑云后。展示战后日本方方面面的社会风貌,几位演技极佳的戏骨互相飚戏,分外精彩好看,收尾震撼有力。可惜推理悬疑方面较弱,撑不起三个小时的片长。剧情反倒不如角色塑造更丰富,是为遗憾。
高居旬报百大第三位的自然主义佳作。片中,左翼名导内田吐梦给予了底层劳动人民以最大关爱。杉户赴东京谋生,酒吧女掌柜与妓院老板夫妇都是好人,前者自己洗衣,后者主动为她解决配给证,甚至常去喝酒的小混混也都讲信用不欠账;警方更尽是专业执着,无论老弓坂,还是十年后的新味村都能迅速凭借细致观察接近真相(头伤与剪报)。甚至男主人公自己的履历也是孝顺勤奋受到员工爱待……那么是什么导致了这场双杀悲剧呢?地位。环境改变了这个“男人”的本质。四星半。
近三个小时的时长套在这个故事上其实是大而无当的,在演员表演一般的情况下,于这种平庸的推理故事上添加这么多解读剖析,我猜是不是被影像风格唬住了。
这绝对是社会派的扛鼎之作,比之前看的砂之器要强不止一星半点。关键在于,原著作者本身就没有想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实际上是带有《罗生门》色彩的),而内田吐梦用他暧昧的影像一五一十地继承并还原了这一特质,仅只是展现了战后10年左右日本社会的形态和变迁,不给出任何层面的定论,这与黑泽明式的批判现实主义式直给是截然不同的。更令人耸动的是视听表现力,往往只是在一个镜头、一个场景之中,就包含了对生与死、金钱和性(欲望)、传统和现代等等话题。恐山下的滚床单一段令人终身难忘。三国连太郎已成笠智众之后第二爱的日本演员。人是空虚贫乏饥饿的,饥饿是永远无法得到满足的,这是时代的悲剧,也注定是人的悲剧。
《电影旬报》在千禧年评出世纪最佳百部日本电影,《饥饿海峡》排在第三位:《七武士》(黑泽明,1954) 《浮云》(成濑巳喜男,1955) 《饥饿海峡》(内田吐梦,1964) 《东京物语》(小津安二郎,1953) 《幕末太阳传》(川岛雄三,1957)。。。
内田吐梦监督的《饥饿海峡》(1965)可用石川小百合的演歌《津轻海峡》来形容“当看见那快要冻僵的海鸥时,忍不住落泪”。三国连太郎饰的犬饲多吉从甲板上一头扎进鸥鹭回翔的太平洋起,一生孽缘沉没,这头困兽从北海道荒原窜出,在津轻海峡受到震颤,穷困中滑向黑暗宿命的辉煌,就必须回来死在海洋。
故事精心编排抓人的典例,16mm胶片搭变形宽银幕头的罕见组合带来了一种特殊质感。 8.0分★★★★
妓女杉户八重的这条非常好,指甲、一年收集一个娃娃、盖着棉被唱歌及后面的情欲戏、最后被掐死……许多场景都很精彩,反倒是觉得最后半个小时抓人以及交代案情显得不那么好看了。《电影旬报》世纪百佳第三名。
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可能有些冗长了,以至于有不少人玩手机,但想到这是半个世纪前的电影,还是觉得震撼。(今天吃了一个原麦山丘的大大的面包,好吃到流泪。)【CGV日本影展】
对世间真实样貌的一次深刻洞察思考。饥饿的海峡,沧海桑田间多少历史与真相钩沉隐匿。相隔十年的两件罪案,确凿无疑的后者,无可考据的前者,勾连起一个复杂的人所经历的无法简单标签式描绘的人生。它最棒的处理就是通过只让“罪犯”交代前一半“模糊”的犯罪过程来完成全片的核心表达。这个表达不仅在于对“真相”的真相的质疑,还有一个人因畏惧被社会误解不能被公平对待(前案)而走上末路(后案)的悲剧——从这个角度出发真正的罪犯是个体还是群体呢?结合内田吐梦自己的人生经历,这里面一定也有他个人的人生体验和疑问。除了这个核心之外,它还带出了多个可独立成章的议题,比如老警察十年的追寻所受的影响和最后的释怀(远早于芬奇《十二宫》),比如风尘女子的爱情道德观,有战后日本的人间百态,也有战争幽魂的纠缠。绝对是大师之作。
【2019年8月17日-中国电影资料馆-「战争之尘」-183分钟版本】工整的剧作结构,以一个指甲为线索贯穿十年的情绪,用指甲抒发性欲的表达这招用的真妙,这场戏确实可以载入影史。三组人物关系写的很立体,尤其是警察的家庭关系。角色之间的逻辑线索关系很紧密,叙事不松散。制作水平很高,无论是大场面的海上场景,还是棚里拍摄的酒吧街的长镜头,完成度很高。情绪表达用反转片表达也很新颖,声画分离思维在那个年代已经如此成熟。
情节一直到杉户八重与犬饲相认都非常不错,八重自己的奋斗线更是好看,只是一晚温存她记了对方一辈子的好,在犬饲心里我相信也是有这个在绝望时给予帮助的女人的,只不过他已决意断绝与过去的所有关系,人心终究被名利欲望所困。后边查案部分完全就是看三国连太郎一人表演了,推理实在没有社会派的严密,三个小时的体量要不拍成剧要不缩减到两个半会更好。
最后三分之一有些冗长了,而且女性角色的刻画有些奇怪
社会派推理电影,轻描淡写的战后背景,果不其然成为了主角,一抹灰烬提炼出倍受战争折磨的乡土以及故乡之人。左幸子在众多电影中塑造的女性角色也凝炼成一个在战后日本社会底层的苦女子符号。
穷是原罪,人性因此崩塌。负片影像带来的惊悚体验,非同一般。标准的社会派推理,抽丝剥茧,层层递进,败笔也很明显,后一个小时的细致入微,免不了节奏迟缓。
20210810补三国片子Ozubook二刷,五星➡️四星。过于长和说教了。给的发挥空间也不够多。啊但小胡子还是非常🉑️|20160617SIFF首刷首标,三国连太郎留胡子的时候很帅!还被活泼的妓女强推了哈哈就可惜后来()了(此角色的丧病真是难以言喻。钱夹腿间和指甲崇拜的戏都拍得太好,手控福利满分(八重的手太好看了感觉应该很好捏。今天路上还在想着提香鲁本斯画的女人,就在电影院见到圆圆的肉肉的八重了,天意啊…演得太好了我爱她TAT
指甲的设置:外来魅力的冲击、终丧其手的结局,指证罪恶的证据三位一体。两出雷雨梵乐底片化处理扭结戏,一为做爱一为谋杀:在欲望纠结的支配挤压下,我们总是不停地相爱和戕害。隐喻关联多多,诸篇强文在前,不赘述了——精心雕琢的脚本 + 内田吐梦的犀利,神作乃成!【10】
妓女玩指甲,多么卑微的爱,仅此一场戏即可影史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