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断威尼斯》电影剧本
文/〔意大利〕普·维斯康蒂
译/赵秀英
1.海面,外景,白天。
一条过时的破旧的被烟熏得乌黑的意大利客轮从博拉(注1)驶向威尼斯。
天色阴沉沉,空气湿漉漉,大街小巷都隐没在大雾之中。大海如一潭死水,沉闷而灰暗。雨丝淅沥。
2.船甲板,外景,白天。
一团团黑烟滚落在甲板上,甲板被海水打湿,滑溜溜的。
甲板走道上方搭着一顶粗布篷子,它下面的躺椅上孤零零地坐着一位旅客。他裹着大衣,翻起领子,脖子上围着围巾,膝上盖着一条花格旅行毛毯。他手里拿着一本书,心不在焉地翻阅着。他忽然举目凝视,若有所思,然后又俯首一目十行地浏览那本书。
周围空无一人,似乎这条老掉了牙的破船是这位旅客的专轮。他叫古斯塔夫·翁·阿申巴赫,是闻名遐迩的西德作曲家兼乐队指挥,中等身材,瘦骨嶙峋,那尖尖的下颌,苍白的面色,深深的皱纹及黑黑的眼圈,都勾画出他那早衰的面目轮廓。
他把书放在一边,摘下眼镜,好像完全陷入了萦绕心头的思绪之中……
3.慕尼黑郊外,外景,黄昏。
北郊公墓附近。阿申巴赫散步后向电车站走去。
车站周围一片死寂,翁捷来大街上连一辆车子都没有。
一切都是静止不动的。在大理石栏杆后面,准备出卖的十字架和碑石等物仿佛成了第二公墓。
对面,在一抹夕阳余辉的映照下,一座巨大的拜占庭式的建筑物格外醒目。那是一家殡仪馆,大门上方刻着金色的字句,诸如:“他们进入天堂之门”,“永恒的光芒照耀着他们”,等等。
电车还没来。阿巾巴赫徘徊着,毫无目标地东张西望,最后目光停留在那些即将永久安放的石碑、碑文及十字架上。随后,他举目眺望高台阶上的殡仪馆。拱廊下,两尊标志着世界末日的石像分别站立在高大台阶上方的两侧。当中站着一个装扮奇特的男子。这个人的突然出现使阿申巴赫非常诧异,于是便好奇地端详起来。
此人中等个子,身材瘦削,没留胡须,塌鼻梁,红毛发,乳白色皮肤,脸上布满褐色雀斑,一看便知不是慕尼黑地区人,尤其是他那顶植物纤维直帽沿的帽子更标志着他是个外地人,他背上背着阿尔卑斯袋,身著一件淡黄色上衣,腰间好像系着一条罗登缩绒厚呢子腰带,左手抓着一顶灰色防雨帽,叉在腰间,右手拄着一根带铁头的木手杖,胯骨靠在手杖把柄上,双脚交叉,伸长着脖子,眨巴着红睫毛,看着远方。不知是因为夕阳余辉耀眼,还是因为相貌扭曲变形,使他的上下嘴唇相离太远,以至于那口又一长又白的牙齿连同牙龈都裸露在外面。
阿申巴赫发现这位陌生人正在以挑衅的目光看着自己,不由得倒吸一口气,极力避开那令人不安的目光,但越是要避开,就越是想再看他一眼。最后,阿申巴赫如果不是惊慌失措的话,至少也是感到很不自在,便索性转过身子。周围过分的寂静使他感到孤独。
阿申巴赫重新沿着栏杆溜跶,由于情绪紧张,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走远,好像是故意逃走似的。
4.慕尼黑阿申巴赫的书房,内景,半明半暗。
厚厚的窗帘几乎把窗子都遮严了,只有几束光线射进房间。室内暗得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一个男仆拿了一个旅行包走开了。房间里只剩下阿申巴赫和另一位坐在下陷的沙发上的男子,由于光线太暗,看不清是什么人。
阿申巴赫把一叠记录纸、一张女人肖像和一个小姑娘的肖像放在乐谱袋里,断断续续地叨唠着,像是给自己解释,而不是说给对方听。
阿申巴赫:我知道你想什么,但你错了,这不是逃避……再说,旅行对我有好处。你不也是这样建议的吗?很长时间以来,你们一直劝我去旅行,而现在,我真的要出发了,你却又感到奇怪……
没得到任何回答,阿申巴赫有些气恼,又摆出其他理由。
阿申巴赫:我是那天晚上决定的,你还记得吗?音乐会之后……“还有两个星期,正好可以安排安排,然后再出发。”我一直这么重复着,但每次又都找到借口留了下来。
旅行包准备好了。他以审视的目光看着缄默不语的客人。
阿申巴赫:现在我再也没有借口了,没有任何事阻碍我了,我深深地感到我需要这次旅行。
他停顿片刻之后,又继续说了下去,但口气缓和了些,好像是一个决定毫无保留地作忏悔的人。
阿申巴赫:……我应当寻找,我要明白……我的心在询问整个世界,等待着它给我指出哪里是埋葬我的地方,在哪里我可以不受任何外界干扰地听凭命运的摆布,度过我生命的最后时光……
随着镜头的移动,我们看到了那位客人。他是阿尔弗莱德,瘦高个儿,尖鼻子,目光炯炯有神。
阿申巴赫:你理解我,对吧?
阿尔弗莱德讪笑。
5.船甲板,外景,白天。
早饭铃声惊醒了陷入冥想的阿申巴赫。他抬起头,环顾四周,仿佛需要重新认识一下自己所处的环境。
雨停了,一位海员卷起帆布顶篷,雨水洒落在空座位上。
远处,船头那边,几个吵吵闹闹的孩子兴致勃勃地与其他旅客一起朝餐厅走去。
阿申巴赫边收拾放在腿上的书及方格毛毯等物,边慢慢腾腾地站起身来,眼镜滑落到地板上。
海员忙走过来帮忙。他驼着背,肮脏得令人作呕,那副打算表示亲善但又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假笑引起阿申巴赫的厌恶。
阿申巴赫加快步伐朝餐厅门口走去。
6.威尼斯泻湖(注2),外景,白天。
浓雾笼罩威尼斯。细雨霏霏。
船驶进泻湖中心,目的地利多岛在望。岛的沿岸一排破旧不堪的居民住房清晰可见。
此时,船又停了下来,等待着一条正在靠近的检疫船。
7.甲板,外景,白天。
阿申巴赫站在船头上层甲板上,凭栏眺望。
不远处传来欢快然而粗野的喧嚣声。还是刚才看到的那伙人在边说边笑,并做着各种手势。这些波兰小伙子活像年轻的售货员。其中一个穿着不合时令的浅黄色夏装,系着红领带,头上那顶巴拿马草帽的宽大帽沿上下呼扇着,他那尖叫刺耳的噪音及惹人发笑的俏皮话使他特别引人注目。
阿申巴赫仔细看了此人一眼,不禁浑身战慄。原来,这不是一个年轻人,而是一个老头儿,一个十足的老头。看他纵横交错的皱纹爬满眼角和嘴角,苍白的面颊涂上了一层厚厚的化妆品,草帽上那条五颇六色的飘带鲜艳夺目,但帽下盖着的是一头栗色假发,颏下的肌肉松弛得像牛脖子,向上翘的两撇胡须及一小络山羊胡须都是贴上去的,咧嘴笑时,露出一口挤在一起参差不齐的小黄牙,两个大戒指套在老人特有的皮包骨的干手指上。老人与年轻的伙伴们高声说着,但说的是南斯拉夫语,谁也听不懂。
更使阿申巴赫吃惊的是这些年轻人完全把这位老人看作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与他一起说笑打闹,还时而亲昵地拍一下他的屁股。
阿申巴赫捂住额头,闭上了那双因缺乏休息而发炎的双眼。后来,不得不忍受着那位老人令人啼笑皆非的戏剧性的表演。老人像一个醉汉似地向阿申巴赫这位外乡人郑重其事地告别。
老人(带着浓重的外国口音):祝愿您能荣幸地在这里逗留……我们希望这里能给您留下美好的记忆……
边说边向阿申巴赫靠近,点头哈腰。不知所措的阿申巴赫一个劲儿地躲闪。
老人(用法语):再见……请原谅……祝您今天愉快,阁下……
他说着,唾沫星子乱飞,闭着眼,伸出舌头舔从嘴角流出来的唾液,乱蓬蓬的假胡子随着嘴唇的左右扭动竖立起来。
老人:祝贺您……
然后又咬着手指肚,结结巴巴地叫着。
老人:祝您走运!祝您找到女朋友!祝您发财……
说罢,放声哈哈大笑,那笑声阴森可怕。突然,一口假牙从下颌骨脱落下来,幸亏被下嘴唇托住了。
8.威尼斯泻湖,码头,外景,白天。
检疫船靠近了客轮。两名警察和一位检疫员登上客轮。
许多贡都拉(注3)船夫争相招揽旅客。
一队搬运工动作敏捷地登上客船,与另外一些已经扛着行李的搬运工擦肩而过。人们相互打招呼声与贡都拉船夫的吃喝声混成一气,一片喧哗。
一只贡都拉上稳妥地摆着一个很显眼的大旅行箱。箱子后面站着阿申巴赫。船夫开始划动木桨。
阿申巴赫:到公共汽船码头!
9.威尼斯泻湖,海面,外景,白天。
贡都拉向利多岛方向驶去。
阿申巴赫倚着靠垫,充分享受着从撒哈拉沙漠向地中海的阵阵旱风的吹拂。大旅行箱端端正正地摆在小舟正中。瘦小的船夫看上去体弱无力,可他划着木桨,使小舟疾驰,显示出他那毋庸置疑的力量。
阿申巴赫蓦地发现轻舟朝开阔的湖面驶去,忙对船夫再次重复自己的目的地。
阿申巴赫:哎,我们应去威尼斯本岛的浮码头!
没得到任何回答。阿申巴赫转身面向船夫。此时他才惊奇地看清船夫那棱角分明的面部表情:坚定而不容侵犯。他俯视着眼前这位乘客,神情令人生畏。
阿申巴赫还是坚持自己的决定,但口气缓和多了。
阿申巴赫:我说过了,我要去码头!
船夫的目光锐利,蛮横,充满恶意。阿申巴赫皱了皱眉头,又耐心地重复了自己要去的目的地。
船夫:您去利多岛!
阿申巴赫因船夫的倔犟态度而惊呆了。
阿申巴赫:就算是这样,但我叫了这只贡都拉是为了去威尼斯本岛的圣马可广场的,而后我再乘公共小汽艇去利多岛。
船夫:您根本不能乘小汽艇!
阿申巴赫:为什么?
船夫:因为小汽艇禁止旅客携带大件行李。(说着,船夫瞄了那件大旅行箱一眼)
阿申巴赫很不喜欢船夫对自己旅行箱注视的态度,因为那种目光给他带来难以名状的恐惧感,于是壮了壮胆子,试图反击。
阿申巴赫:这是我的事!谁又对您说过我不会把行李送到行李存放处呢?请您调转船头!
船夫没有答话,只是自言自语地嘟囔了几句。此时,阿申巴赫再也没有勇气转身面对船夫了。
阿申巴赫:您打算要多少钱?
船夫:您瞧着给吧!
阿申巴赫:如果您不把我送到我要去的地方,我将分文不付!
船夫:您要去利多岛。
阿申巴赫:但不是乘您的贡都拉!
船夫:可是我能使您安全到达。
这时,另一条船驶到他们的贡都拉附近。船上坐满男男女女,是流动小乐队。男人们摘下帽子,托在手中,伸向阿中巴赫。
阿申巴赫扔进几枚硬币后,那条船才离开了这条贡都拉船。这时,又听到船夫喃喃自语。
10.利多岛浮码头,德斯本斯旅馆前,外景,白天。
一位手执大钩的老年海员钩往阿申巴赫乘坐的贡都拉,使之靠岸并帮助阿申巴赫下船。同时,两位旅馆服务人员在船夫的帮助下卸行李。
稍远处,有两名警察正在拦截一个人,并注意看这边发生的情况。
阿申巴赫掏钱准备给笑容可掬地等着小费的老海员,但发现手中只有大票子,没零钱,于是做了个手势,请海员稍等片刻,又看到大旅行箱己卸下,便放心地朝旅馆方向跑去。
警察朝这边走过来……
此时,大旅行箱已被两个服务人员装在小推车上。
阿申巴赫从旅馆出来,手里拿着零钱,看着眼前的情景,愣住了。
船夫连同贡都拉都无影无踪了,只有老海员还等在那里。两个服务人员用力推动手推车,朝旅馆走去。老海员走近阿申巴赫,发觉了他的惊愕,急忙解释。
老海员:哎,真不怎么样,那个船夫没有执照。
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不愉快的事情的阿申巴赫目瞪口呆,几乎没听见老海员的话。老海员不得不再作解释。
老海员:在所有的贡都拉船夫中,只有他没有执照。
阿申巴赫数着手中的零钱,好像完全没有听到老海员的解释。
老海员:别人打了电话,他偷偷地溜了。
老海员说着摘下帽子。
老海员:……于是,您算免费乘了船。
阿申巴赫把准备好的硬币投到老海员的帽子里后,急忙追行李车去了。
小推车被推到一条开满鲜花的大街上。这条街一直通到海滨,把形如长飘带的利多岛横断为二。
11.德斯本斯旅馆门口,外景,白天。
阿申巴赫进入旅馆后门,后门口有个幽静的小花园。
12.德斯本斯旅馆门厅,大休息厅,内景,白天。
门厅。一个看门人礼貌周到地摘下礼帽,陪阿申巴赫走过门厅。
休息大厅。阿申巴赫在看门人的陪同下穿过休息厅,来到经理办公室。
13.旅馆经理办公室,内景,白天。
经理谨慎持重,彬彬有礼,两撇小胡子微微上翘,身着一套法国式礼服。他热情地接待了阿申巴赫。
经理:您好,阿申巴赫先生,可以向您表示欢迎吗?
阿申巴赫敷衍地点了点头。他虽然已经进来了,但似乎神不守舍,下意识地拿出护照。
经理:谢谢!
经理接过护照,放在桌子上。
经理:希望我们给您准备的房间能使您满意!(说着,指了指办公室的门口)
经理:我亲自陪您到您的房间,如果您允许的话。
阿申巴赫跟随着经理。
14.三层楼道,内景,白天。
阿申巴赫与经理走到一个房间门前,经理打开门,欠着身,有礼貌地闪开,让阿申巴赫先进入房间。
15.德斯本斯旅馆,阿申巴赫的房间,内景,白天。
房间布置得很和谐,一套樱桃木家具,几只花瓶里都插满了绚丽多彩的鲜花。
走在阿申巴赫前边的经理来到窗前,把两扇大窗全打开,转身面向阿申巴赫,颔首微笑,似乎等待着客人的赞许。
阿申巴赫:很好,谢谢,好极了!
听到客人的赞美,经理感到满足,但又表现得不过分,后退了几步便走出房间。
阿申巴赫走到窗前,此时两位服务人员送来了行李,随即离去。
阿申巴赫凭窗眺望。
16.旅馆门外的海滩,外景,白天。
阿申巴赫的主观镜头。海滩呈现出下午的“半沙漠”状态:海面上雾茫茫,似乎一次海潮即将到来,浪低而长,以均匀的速度拍打着海岸。
17.音乐厅经理办公室,走廊,内景,夜。
穿燕尾服的先生们和着晚礼服的女士们拥在慕尼黑的一家音乐厅的经理办公室里。人人神色焦虑,愁闷不安。
在乱纷纷的议论中,我们听到了几句:
——不是第一次了……在利斯比亚也有过一次,最多不过是两个月之前……
——在柏林,冬天的时候……
——但不这样……没这么严重……
屋外,走廊里,阿尔弗莱德极力使拥挤的人们安静下来。这里的人们也都身穿晚礼服。
阿尔弗莱德:劳驾,先生们,我求求大家,一有可能,我就让你们进去。
阿尔弗莱德好不容易才把门关上,走近室内的人群,做个手势,要求大家尽量保持安静。
这时,我们看到,除了刚才看到的先生女士们之外。有一个人躺在沙发上,他就是阿申巴赫。燕尾服的扣子都被解开了,一位医生正在听诊。阿申巴赫面色如土,表情痛苦,半睁半闭的眼睛四处张望,渴望从大家的面目表情中寻找答案,探知病情的真实情况。
阿尔弗莱德走近阿申巴赫,医生正在病人的胳膊上注射。众人黯然相视,默默无声,表情忧虑,神色不安。医生注射后离开病人。阿尔弗莱德紧跟在后,走到众人当中。人们正在焦急地等待着医生的诊断。
医生:他会好的……
阿尔弗莱德:您估计什么时候能恢复?
医生:我也说不好,这是很难预测的。
他尽量做出轻松的姿态,就像人们做出最重要的宣判时常常佯装的姿态一样。
医生:他的心脏确实再也不能掉以轻心了……
阿申巴赫一直躺在那里,眼睛半闭半睁,医生的最后几个字飘到他的耳边。
医生:他应当休假,他需要长时期的休养……
18.场景如上,内景,夜。
过了一段时间。阿中巴赫休息后感到好多了,但一直躺在沙发上,阿尔弗莱德陪在身旁。
桌子上零乱地摊着几件东西。有一个计时小沙漏,阿申巴赫双眼死盯住沙漏看到最后一点细沙粒旋转着落进容器的下半部。
阿申巴赫(像是自言自语):沙子落下去的小通道是那样细……用我们的眼睛看,开始时,容器上半部的沙面似乎是静止不动的,看不出沙子正在减少……于是会误认为沙面接近小通道还需要很长时间而不去管它。但一到最后,可就连考虑的时间也没有了。
19.德斯本斯旅馆门厅,内景,晚上。
阿申巴赫进入宽敞豪华的门厅,看到大部分旅馆客人都已聚集在那里准备用餐了。
侍者来往如梭,为客人们送来开胃酒,客人们三三两两地谈话,声音都压得很低,虽然彼此互不相识,但相互尊重,似乎尽量显得彬彬有礼,不影响他人。
阿申巴赫从桌子上拿起一张报纸,但无心阅读,他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人们,寻找能聊天的对象。毫无疑问,他现在所处的环境比在客轮甲板上要令人愉快得多。这里充满了人情味。人们显得很慷慨,宽容,大度。在晚礼服的衬托下,人情味流泻在优雅的氛围中。我们听到各种语言的交谈声,声音都压得很低。
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一张张瘦削的美国人的长脸,一大家子俄国人,坐在椅边的英国妇人,不可缺少法国保姆照看的德国小孩……南斯拉夫客人尤其引人注目。
阿申巴赫周围是一片波兰话语。虽然他一点也不懂,但觉得这种语言非常动听。那里有三个波兰少女,约十四岁到十八岁的样子,围坐在一张柳条圆桌旁,还有一个中年女管家照料她们。就在这时,一个男孩迈进大门,她们都注视着他的到来。
阿申巴赫被这位英俊少年无与伦比的美貌震慑住了。
少年最多不过十四岁,白皙的面孔,金黄色的头发,笔直的鼻梁,迷人的小嘴,可爱并略带神一般庄重的神情使人想起了古希腊雕刻艺术黄金时代的作品。这个美貌少年使得阿申巴赫对大自然所创造的巧夺天工的美惊叹不已,他只顾凝神欣赏。少年缓慢的步履坚定而潇洒。他走近家人。他的出现给这个波兰家庭增添了光辉。
进入阿中巴赫眼帘的是少年的侧影。少年身旁的女管家形容枯槁。相比之下,就是那三位少女也黯然失色了。尤其是四个人卑躬的神态更加反衬了少年的美丽。如果不是侍者提醒开饭时间已到,阿申巴赫会长时间地目不转晴地凝视着这位俊美的少年。
客人们带着饭前渴望进餐的喜悦神情,三三两两地步入餐厅。
阿申巴赫也谁备起身,但又不由自主地坐了下来,因为他发现……
……美少年及其家人仍围坐在柳条桌旁,毫无动身之意。
前厅里只剩下他们了。女管家起身,随后三个少女也站了起来,她们在欢迎一位妇人的到来。这位妇人还很年轻,芳姿倩影,楚楚动人。她对女管家耳语了几句,话声没传到阿申巴赫的耳中。妇人又把手伸给少年,他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手背。然后,全体都朝餐厅走去:妇人走在最前边,后边是三位少女,跟着是女管家,最后是美丽的少年。
少年在迈出门槛前,无意地转了一下身。他的目光与阿申巴赫的目光相遇。阿申巴赫目不转睛地望着美少年,手中的报纸不知不觉地落到膝盖上。
20.德斯本斯旅馆餐厅,内景,晚上。
这里,所有人的安宁都得到充分的尊重。客人们默默无声地用餐,仿佛悄悄的耳语也会影响他人。侍者穿梭于餐桌之间。他们相互配合,似乎正在进行一场比赛,看谁更有礼貌。
阿申巴赫独自坐在一张餐桌旁。对面桌旁坐着那家波兰人。这家人仍然吸引着他的注意力。当然,他的主要注意目标是那位少年。阿申巴赫还不知他叫什么名字。少年进餐时显得很懂规矩。他对家人的谈话不大感兴趣。他对她们的问话只回答“是”或者“不是”,甚至索性仅示以微笑。阿申巴赫听不见他们谈话的内容。
当阿申巴赫凝视这家波兰人时,我们听到画外的对话声。
阿尔弗莱德(画外):美?你自己臆想出来的美?有什么方法能使你追求的这种美的理想得以实现?
阿申巴赫(画外):就是说,你想否定艺术家具有在精神上创造美的能力?
阿尔弗莱德(画外):你别生气,古斯塔夫,我要否定的就是这个!
镜头对准少年塔契奥的面部,好像阿申巴赫正在尽情地观察欣赏少年的容貌。
阿申巴赫(画外):那么我们艺术家的辛劳……
阿尔弗莱德(画外):辛劳?是的,艺术创作是一项艰辛的劳动,只是我无法想象,美是艰辛的产品。
这时,我们看到塔契奥发亮的金发,俊俏的鼻子,无懈可击的下颌,一双神秘的一眨一眨的大眼睛,优美湿润的双唇……
阿尔弗莱德(画外):美是这样产生的……它与你我的艰辛毫无关系,它是自然产生的,它早在我们艺术家为自己所创造的美而自豪之前就已经存在了。
阿尔弗莱德的话声与塔契奥的面部镜头同时消失了。侍者托着餐盘走到阿申巴赫面前。
侍者(小声地):还要点什么吗,先生?
21.德斯本斯旅馆小花园,室景,夜。
饭后,阿申巴赫在小花园里散步。周围还是那些在前厅和餐厅里碰到的人,人们谈笑风生,气氛轻松。我们听到各种语言的交谈声。
阿申巴赫离开人群,漫不经心地来回踱步。随着人们交谈声的消失,我们又听到他与阿尔弗莱德(在画外)的对话声(对话是前一场景的画外音的继续)。
阿尔弗莱德(画外):我的朋友,你的错误就在于把生活和现实看作是一种限制……
阿申巴赫(画外):难道不是如此吗?现实把我们扭曲了,使我们变得庸俗!
22.慕尼黑,蒂罗洛,阿申巴赫的书房,内景,半明半暗。
室内有一架钢琴,一张杂乱无章地堆着纸张书报的写字台。夕阳的余辉从临湖的门窗射进屋内。
阿申巴赫与阿尔弗莱德正在讨论,气氛越来越紧张(对话是前场画外音的继续)。
阿申巴赫:有时我想,艺术家好比是一个在黑暗中狩猎的猎人,不知道是否射中了,也不知道射中的是什么。但是,可以肯定,既不是生活,也不是大自然为我们点明目标或给我们指引方向。
阿申巴赫很自信,坚信自己的观点绝对正确,声调越发坚定而激昂。
阿申巴赫:艺术创作是一项精神活动……
阿尔弗莱德:不是的,古斯塔夫。美,属于感觉,只属于感觉!
阿申巴赫(激动地):如果一个艺术家通过感觉的控制达到纯精神境界的话,那他就不可能获得人的神圣、真实及崇高。
阿尔弗莱德:神圣,崇高,有什么用?天才才是最有用的东西,而它是上帝慷慨赐予的。从某种意义上讲,也可以说造上帝降予的惩罚,因为它往往是病态的,甚至还带来“罪孽”。
阿申巴赫:我拒绝魔鬼式的艺术道德。
阿尔弗莱德:这你就错了。要知道,“恶”也是一种需要,它也是一位天才的精神食粮!
阿申巴赫越来越激动,声调越来越高。
阿申巴赫:艺术是教育的最高源泉!艺术家本人也应当是楷模,一个平衡与坦率的楷模!
阿尔弗莱德:坦率?艺术本来就是模棱两可的,从来如此!而音乐则是艺术中意义最暧昧的,因为音乐结构的本身就是含混不清的。
阿尔弗莱德走近钢琴,弹出几个和弦。
阿尔弗莱德:你可以弹这个和弦,也可以弹另一个和弦,你可以让它们代表任何意思。在你面前有一系列的看不到的但又是无休止的数学的排列和组合,这真是不折不扣的模糊不清!而你在其中可以比任何别的艺术家更加自由自在。
另外几个和弦又被阿尔弗莱德神经质地在键盘上弹奏出来。和弦极不和谐。
阿尔弗莱德:你听见了吗?这都是你的作品,你听不出来了?这都是你的东西!
阿申巴赫气急败坏地盖上琴盖,还狠狠地用拳头砸在琴盖上。
23.德斯本斯旅馆,阿申巴赫的卧室,内景,早晨(开始时半明半暗)。
阿申巴赫表情激动,就像刚跟阿尔弗莱德辩论过一样。
屋里半明半暗,没打开的行季放在一个角落里。
阿申巴赫身穿睡衣,打开窗子,看着外边,表情更加忧郁。
24.德斯本斯旅馆,海滨,外景,早晨。
阿申巴赫在窗前眺望。天空阴沉,就像阿申巴赫此时的神情。乌云密布,海面沉静,海潮冲成的沙浪像一个天然的镜框,镶嵌着几乎是死水一潭的暗灰色的威尼斯泻湖。
25.德斯本斯旅馆,阿申巴赫的房间,内景,早晨。
阿申巴赫感到压抑,百无聊赖,无所事事,便抽身离开窗子。望了望仍没打开的旅行箱。他又拿起地图,匆忙地看了一眼,似乎准备马上离开这刚刚到达的地方。
一个装得不满的旅行袋放在桌前,阿申巴赫心灰意懒,根本不想打开旅行袋取出里边的东西。
26.德斯本斯旅馆早餐厅,内景,白天。
阿申巴赫随着一阵清脆的茶杯碰撞的叮当声走进餐厅,随身带着一个旅行包。餐厅里客人不多。
当那家波兰人步入餐厅时,阿申巴赫掩饰不住心中的愉快,但即刻又露出失望的神情,显然是因为发现塔契奥不在。他旋即又自嘲地笑了笑,便去找座位。他看了看周围的餐桌,选择了一个可能看到塔契奥进来的位子。
他刚落座,一位侍者送来报纸和信件,随即走开了。他看了看信封以便知道是谁来的信,而后原封不动地把信放在桌子上,一封也没拆开,却打开一张报纸,但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此时他无心看报,只是不断窥视门口方向。
一位老年侍者走近他,有礼貌地躬下身。
侍者:您好,先生!
阿申巴赫:您好!
侍者机械地做着无关紧要的动作;把烟灰缸拿近一点,把花瓶移得远一点,把桌布角扯扯平……阿申巴赫对所有这些动作都漠然处之。
侍者:您已经吩咐过了?
阿申巴赫:没有,我只要一杯咖啡,谢谢!
阿申巴赫无意之中发现眼前这位老人慈眉善目,和蔼可亲,于是暗自庆幸可能遇上了好人。就在老者准备走开时,被他叫住了。
阿申巴赫:嗳……
老侍者停下,毕恭毕敬地静候客人的吩咐,好像准备满足一个特殊的要求。阿申巴赫出乎老者意料,询问起天气的情况。
阿申巴赫:这种天气,呵,西洛可风,估计能刮多长时间?
老侍者因为顾客提出这样一个问题而受宠若惊,于是迫不及待地炫耀起自己有关风的全部知识来,神态俨然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海员,声调充满对天气本身的尊重和信赖,说出了若干世纪以来人们从来而且永远也不能否认的事实。
侍者:您要知道,先生,西洛可风如果是星期三开始刮,那么将持续三天,如果星期五开始,将持续九天,但如果第十天还不停,那将再刮二十一天……
阿申巴赫再也不问什么了,因为耽心答话会更可怕。他顺口道了声谢,声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语。
阿申巴赫:谢谢。
说罢,又习惯性地拿起报纸。侍者又继续补充。
侍者:这次是从上星期五开始刮的,今天是第十天……
侍者看到自己的话能引起听话者的情绪波动,虽然使对方沮丧,他还是得到了满足,便走开了。
阿申巴赫看着玻璃窗外,低沉的天空使他的心情又增加了一层郁闷。他感到空气湿度太大,便掏出手绢,擦了擦前额,动作小心而谨慎,又开始读报纸。一个好似神秘呼唤的声音使他情绪激荡,他突然转过身去。
塔契奥进来了,步子仍旧是那么轻盈而矫健。他走向家人。
阿申巴赫又一次像着魔似地凝视着这位少年。半晌之后,阿申巴赫终于自我解脱出来,站起身,决然离去,连咖啡都没顾得等。
27.阳台,小花园,小径,德斯本斯旅馆海滩,外景,白天。
阿申巴赫疾步通过阳台、小花园及通向海滩的走道。
28.德斯本斯旅馆海滩,外景,白天。
海滩进口处。一个救生员迎面走来。这是一位上了年纪的人,赤着脚,穿着帆布裤和海员工作罩衣,戴着一顶草帽。他礼貌周到地颔首致意。
救生员:您好,先生!
阿申巴赫出示旅馆居住证。救生员仔细查验后朝海滩方向指了指。
救生员:您的更衣室就是那一间,二十一号。
阿申巴赫:请您把小桌和椅子搬出来,注意不要放在沙子上!
吩咐之后,阿申巴赫朝二十一号更衣室走去,手中一直提着旅行包,拿着报纸和信札。
29.德斯本斯旅馆,外景,白天。
阿申巴赫首先遇到的是那个人口众多的俄国家庭。一家人都在自己的更衣室门前休息,占据着旅馆所属的最好的一片沙滩。这是一个人物群像:三个留长胡子的男人分别代表了三代人,逍遥自在;几个女人不停地走动;一个女孩摆好画架子正在聚精会神地作画;一群小孩嬉戏玩耍;一个老年女佣正在准备圆白菜汤。这个家庭好像在表演一个集体节目,自娱自乐,并且希望外人也羡慕他们玩得尽兴。
他们在沙滩上闪出一条道,让那些到更衣室更衣的人们通过。阿申巴赫也不得不踏上俄国人身边的这条小道。
救生员走在他的前面,蹦跳着穿过沙滩,打开更衣室的门,搬出小桌和躺椅。接过阿申巴赫的小费后,救生员满意地走开了。阿申巴赫坐下,把报纸和信札放在桌上,好奇地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在这里见到的还是在旅馆前厅和餐厅里看到的那些人,依旧是那样文质彬彬,只是在海滨,大家都可以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些。孩子们浑身上下都是水,像落汤鸡似的兴致勃勃地玩耍着;小伙子们勇敢地迎着浪头冲过去;刷着红蓝漆的小船被大浪冲击,船头左右摇晃……
一排棚屋及前面的一条通往大海的走道划出德斯本斯旅馆所属海滩的界线。
各更衣室的主人相互串门。卖贝壳的、卖甜食的、卖水果的小贩们从一个更衣室窜到另一个更衣室兜售自己的商品。
各种语言的交谈声传到阿申巴赫的耳中:
——您好!
——您好!今天夜里真够热的!
——如果西洛可风不停的话……
一一不会停的,今天的天气比昨天还糟。
——谁知明天怎样?您没看到天压得多低?
——贝壳,您看,多漂亮的贝壳。
——不要,谢谢!
——我求求你,妈妈。
——够了!我已经说过了,不买!旅行包里已经装满了这类东西了!
——虽然没有太阳,水温还是挺高的。
——是的,听说旅馆夜间采取措施使水温增高……
——不,不要海货!
——不应当允许自由买卖樱蛤。
——这类东西有可能带病菌。
这些在餐厅里温文尔雅的先生女士们现在操着不同的语言,带着各种口音高谈阔论。这里形成了与利多岛居民隔绝的国际小天地。
阿申巴赫被这些漫无边际的议论所干扰,无法集中精神阅读报纸。他仍无意打开那些来信,好像决心断绝与慕尼黑的一切往来,因为出发前已经把所有的旧交永远地留在那里了。
视线的前方突然闪现出一个身影。阿申巴赫立刻认出那是波兰少年。
少年从左侧走过来,赤着双脚,裤脚卷到膝盖上面,露出细长的双腿,缓步而行。他走得那样稳,那么得意,好像早己习惯在沙子上打赤脚。他边走边观望着横穿沙滩的一排更衣室。当发现那家俄国人时,他脸上掠过一丝鄙夷之色,眉头紧锁,咬着嘴唇,嘴角边流露出淡淡的冷笑,并低下头,加快步子把他们甩到身后。
少年走近阿申巴赫,其他小伙伴们迎面跑过来,阿申巴赫虽然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但看得出来,少年正在问候朋友们。
阿申巴赫从远处观看小孩子们做游戏。
大家围着一个用沙子堆起的碉堡跑来跑去。碉堡上插着各国国旗。塔契奥应邀参加了这个早在他到来之前就开始了的游戏。所有的孩子都在呼唤着,不止一次地友好地喊着他的名字。
阿申巴赫伸长脖子仔细地听,但只能听到富有旋律的两个音节:
“阿——焦”,也许是“阿——赳”。
其中元音“u”(乌)拉得特长。
阿申巴赫喃喃地重复着那两个音节,企图悟出其含义。随着视线的转移,他的注意力集中到面前桌子上的信件上了。他把旅行路线图放在膝盖上,取出自来水笔,在本子上记了点什么。
塔契奥与小伙伴们一起把一张木桌子放在一个小水洼里,像一座小吊桥。大伙儿都听他的。看来,小伙伴们把他看作小头头。自然,我们听不懂他们的话。与塔契奥一起玩的约有十来个孩子,有男有女,看上去有的与他同龄,有的还要小一些,他们操的不是一种语言。他的“陪臣”及最忠实的朋友是一个长得很结实的小伙子,也是波兰人,但头发乌黑。他叫雅修。
塔契奥很快就厌烦了,不再玩了,与雅修沿海边漫步,两人互相搭着肩膀。突然,雅修亲了一下塔契奥的脸蛋儿。
阿申巴赫看到这个场面,淡淡一笑,拿起一个大草莓吃了起来。草莓是刚才一个小贩卖给他的。草莓连同打开了的包装纸放在桌子上。
塔契奥下水游泳。阿申巴赫视线转移片刻之后发现少年游离海岸很远了,头部和双臂露在水面上。
女人的声音在呼唤少年的名字。
——塔契乌……塔契乌……
这是少年的姐妹及女管家的声音。她们给他准备好一条毛巾毯,张开手臂等待着少年上岸。
塔契奥闻声向岸边游来,冲过一个大浪,头部向后一仰,用力踢腿,海水溅起白色水花,少年的形象温柔、稚气,充满青春的活力。当头部露出水面时,被海水浸湿了的头发闪烁着金色的光,简直美得宛如神童,当他击水浮出水面时,那迷人的英姿衬上周围和谐的大自然的景象,构成一幅充满神奇魅力的图画。
阿申巴赫放下纸笔,注视少年的每个动作,目不转睛地尽情欣赏着。塔契奥身下铺着毛巾毯,头枕着胳膊,躺在沙子上休息。
阿申巴赫强迫自己低头看报,但头刚低下就又抬了起来,看看少年是否还在那里,就像一位父亲悄悄地在一旁保护着孩子。
30.德斯本斯旅馆前厅,楼梯平台,一楼的电梯,内景,白天。
最后几位客人走出餐厅,朝不同的方向走去:有的去前厅,有的走向楼里,有的登上楼梯。
阿申巴赫走到楼梯平台处。电梯就停在那里。
31.同上。
阿申巴赫刚走进电梯,又有一伙年轻人闯入,他们挤来挤去,吵吵闹闹。他们谈话的气氛有点紧张,但我们听不懂他们谈话的内容。塔契奥也在其中,他在同龄人中是被注意的中心。
电梯启动。塔契奥与阿申巴赫相距咫尺,阿申巴赫得以仔细端详面前这位美丽的少年:面色白皙,牙齿整齐……由于他从未挨近过少年,所以此时心情十分激动,以至于无法控制自己而不顾一切地死盯着塔契奥。少年已感觉到身边老者长时间地注视着自己,低着头,表情极其严肃。阿申巴赫自觉羞涩。
电梯停下来了,开电梯的小伙子打开电梯门。
小伙子:二楼……二楼(英语)。
塔契奥走出电梯,向后退着走了两步,虽然目光垂下。还是发现阿申巴赫仍在凝视自己。
电梯门关上了,电梯升向上一层楼。
阿申巴赫心情仍不平静,发现开电梯的小伙子正在瞅着自己,竟然不知所措,神情尴尬。
小伙子目光疑惑,不解地看着阿申巴赫。
32.德斯本斯旅馆,阿申巴赫的房间,内景,白天。
我们看到镜子里阿申巴赫的影像。目光仍因为在电梯上与塔契奥相遇而激动不已。但当他定神仔细观察镜子中的自己时,那早衰的面容,灰白的头发,深陷的眼窝使他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突然,他觉得屋子里缺乏空气,呼吸困难,甚至感到窒息,于是一把扯开衣领,走向敞开的窗前。
窗外,天色阴沉,海面静谧如湖泊,看着这万籁俱寂的景象,心中更觉压抑,透不过气来。他擦去额头上的汗珠,拍了拍憋闷的胸膛,自问,难道是病了?还是因为过分忧郁?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镜前,不知是要认真研究一下自己的面容还是要窥测一下个人的心灵……
镜子中的阿申巴赫面色苍白,呼吸急促,面容憔悴,眼神恐惧。
33.闪回,外景,白天。
随着一阵连绵不断的开怀大笑,镜头中出现了一个美丽少女的特写。她的皮肤光滑润泽,粉面泛霞,明眸流盼,略带稚气。但刹那间,她的眼神又显得迷茫恍惚。当她故作姿态,强颜作笑以讨人喜欢时,又是那么俗不可耐。
阿申巴赫(年轻一些)看着这个姑娘,目光惶恐。
从姑娘周围隐约可见的绰绰人影及喧闹无羁的气氛中,我们可以想到这是春天里的某个星期天,乡村啤酒馆里的一次娱乐性集会。姑娘好像察觉到了阿申巴赫的目光,她的眼神变得格外清亮,甜美,富有吸引力。
34.慕尼黑一幢平民楼的楼梯及房间,内景,半明半暗。
阿申巴赫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这是一条通向地下室的破烂不堪的漆黑狭窄的楼梯。一扇小门打开了,阿申巴赫走进室内。
这是一个毫无装饰的房间,几束可怜的光线从比地面还低几米的带铁栏的小窗洒进来。
阿申巴赫情欲荡漾,但又不知所措……一头扑在姑娘的怀里,很快又发现姑娘孩提般动人的姿色并没有掩盖住精神的颓废,甜美的笑容隐藏不住骨子里的俗气……
一张桌子上放着几只杯子,旁边放着两把椅子。屋内有个小立柜,镜子虽已像黑,但还能反射一点从小窗挤进来的微弱光线。
阿申巴赫手部的特写镜头,把钱放在桌子上。赤裸的姑娘躺在堆满乱七八糟卧具的床上,不解地注视着眼前的客人。
阿申巴赫从小门逃奔出去,走上漆黑狭窄的楼梯……
35.慕尼黑,阿申巴赫的书房,内景,夜。
阿申巴赫闯入漆黑的书房,心潮汹涌;阿尔弗莱德的话声仿佛与阿申巴赫的脚步一起冲进来。
阿尔弗莱德(画外):……不是羞涩,而是恐惧!你是一个根本不懂得害羞的人,因为你没有感情!
阿申巴赫双手按着钢琴键盘,软弱无力地站在那里,低着头,觉得受到侮辱。
阿尔弗莱德(画外):你是一个厌恶人一切的人,你对一切都反感,都保持一定的距离……你害怕任何形式的接触!
36.场景同上,内景,白天。
房间仍半明半暗,一束强烈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横射进来,几乎把房间分切为二。
阿申巴赫坐在钢琴旁,垂头丧气,黯然神伤。
在后景中塌陷的沙发上,坐着阿尔弗莱德。他虽然已感觉到阿申巴赫被他的话搅得心神不安,但还是继续自己的高论,声调比开始时平缓多了,措词也有所节制,但是,有的仍很尖刻。
阿尔弗莱德:你出于绝对的道德主义,极力使你的作品的完美性与你行为的完美性一致起来,任何一点失误都被你看作是大灾难,或不可洗刷的污点……。
阿申巴赫:我已经堕落了,我完了!彻底完了!
阿尔弗莱德:但愿如此!能够受自己的感觉和情感的支配而使自己完全“堕落”或处于“病态”,对于一位艺术家来说,是何等愉快!
阿申巴赫迟缓地站起来,走向窗子,像是试图把阿尔弗莱德的论断抛到窗外,自己也要走向一个更加简单明了的现实中去。阿尔弗莱德紧跟了过来。
阿尔弗莱德:你要知道,追求纯精神境界与只追求有一个健壮的躯干一样荒诞无稽!
阿申巴赫把窗帘拉得更开一些,他需要更加充足的光线。
阿申巴赫(几乎自语):我应当医治我的创伤……应当离开这儿……应当找回我的自我平衡!
阿尔弗莱德站起来,向阿申巴赫走去,和他并排站着。
阿尔弗莱德(讽刺地):你有当楷模的决心,这样来形容你是再合适不过的了!遗憾的是道德对于艺术来说是太无关紧要了,否则的话,你就会是个完人,一个永远不变的人……原来你是要离开这里决心去寻找自我平衡,然而只有走大多数人走的路,你才能找到这种平衡。你知道在众人之路的尽头是什么吗?……平庸!
37.旅馆经理办公室,内景,晚上。
经理露出惊诧的神情,彬彬有礼地询问阿申巴赫,语调略带歉意。
经理:先生明天就走了?
阿申巴赫站在经理面前,神情紧张而忧郁。
阿申巴赫:是的。明天……实在出于无奈……
经理:明白了。
阿申巴赫在对方根本无意追问的情况下,又补充了几句。
阿申巴赫:……我也很遗憾……但突然有任务……今天早晨接到从慕尼黑来的消息……
阿申巴赫一方面为自己的态度的窘迫及言词的支吾感到不安,一方面对经理的审视目光产生厌恶之感。
阿申巴赫:也因为气候。这种天气对我的健康很不利……(说罢,几乎是以命令的口气,不讲究礼貌地吩咐经理)您把我的行李安排好,我想明天早晨就托运出去……关于我的信件嘛,下次再来的话……
经理:知道了,先生!
阿申巴赫:我要马上结一下帐。
经理:请便,先生。我马上就算。
经理的周到服务态度使顾客满意。
阿申巴赫坐在沙发上,面露倦容,用手帕不停地楷去额头上的汗珠。
38.德斯本斯旅馆前厅,内景,白天。
第二天早晨。
一位侍者推着一辆行李车,车上拉着那个我们很熟悉的行李箱。
39.德斯本斯旅馆,早餐厅,内景,白天。
旅馆看门人手里拿着大沿帽,向正在用早餐的阿申巴赫的餐桌走来。
看门人:对不起,先生,他们委托我……
阿申巴赫(烦燥地):好吧,好吧!
看门人:对不起,我应告诉您,小汽艇已经备好……如果您打算乘火车的话……时间就很紧张了,先生!
阿申巴赫(几乎歇斯底里):时间是不会不够的,根本不会,这种轰赶顾客提前离开旅馆的习惯令人难以容忍!
看门人:请您原谅!
餐厅里只有几位客人,都在不解地观望着阿申巴赫发脾气。阿申巴赫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和尴尬,更加提高了嗓门儿。
阿申巴赫:我想安安静静地用早餐!
看门人躬着身子退了出去。阿申巴赫做了个手势叫来一位侍者(曾给他介绍西洛可风的那位)。
阿巾巴赫:请给我拿一份报纸来,什么报都行!
阿申巴赫吩咐罢,继续用餐。侍者递给他一份报纸。阿申巴赫接过报纸,认真看了起来,从第一行看起,一字不落,好像要用一整天的时间看这份报纸一样。其实他无心看报,而是在强迫自己稳定情绪,他时不时窥视大门口的动向。
他看了一下表,发现太晚了,这更加重了他的神经质。难道时间真的不够了?他失望地把报纸扔在桌子上,起身,朝门口走去。就在这瞬间,塔契奥一家跨入餐厅大门,阿申巴赫停下脚步,当然希望能看到美少年。他如愿以偿:塔契奥跟以往一样,与家人保持一定的距离,最后一个进入餐厅,步伐轻盈而矫健。
阿申巴赫笔直立在那里,神情激动。
塔契奥在走近阿申巴赫时低下了头,垂下眼睑。只有把阿申巴赫甩在身后时,才又抬起了头。
阿申巴赫伫立在那儿,没转身。
阿申巴赫(自言自语):永别了,塔契奥!祝福你!(然后径直朝门口走去)
40.利多岛,威尼斯泻湖,大运河,外景,白天。
一只小汽艇从利多岛向火车站疾驰。
船舷边站着阿申巴赫,表情惆怅迷惘。
灰濛濛的天空压得很低,一座座建筑物,一孔孔小桥及圣马可广场从阿中巴赫眼前闪过。
阿申巴赫坐在船头半圆型的座位上,没精打采,一声不响,陷入某种思绪之中,只有马达的轰鸣不时地打断他的思路。
他以与塔契奥告别时同样的目光审视这个城市,从一个角落到另一个角落……
一声刺耳的吆喝声:
——最好的选择是威尼斯!绝妙的城市!
41.意大利客轮甲板下的小船舱,内景,半明半暗。
昏暗破旧的船舱像个洞穴。在一张堆满零乱纸张的粗糙的桌子旁,有一个男人(显然是码头办事员)。我们可以借着从舷窗透过来的微光,看出他面部的轮廓。
此人相貌丑陋,两眼深陷,一副奴颜,令人生厌。上场戏中那一刺耳的吆喝声正是出于他的口。
他喋喋不休地向站在面前的阿申巴赫介绍着威尼斯,手指捏紧船票而不愿意放在桌子上,以便拖住对方听完自己的话。
办事员:这是个迷人的城市!没有一个有学问的人不为这座城市悠久历史仰魅力及今天的美丽所倾倒的。
阿申巴赫厌烦地瞅了他一眼,拿过船票,竟然撕成碎片。那位办事员却无动于衷。
办事员:十二号舱,A号甲板……祝您旅途愉快,我的先生!
从半明半暗的船舱中走出一个人,一个肮脏龌龊的瘸子,一个奴颜婢膝看人眼色行事的海员(即第五个场景出现的那位海员)。他带路,阿申巴赫走出船舱。
42.火车站,内景,白天。
在售票窗口前几个排着队的人中,一位先生用手帕捂着鼻子和嘴,他就是阿申巴赫。他东张西望,发现周围的人情绪不对头。还发现售票台下有还没干的白色斑点,显然此处刚刚消过毒。周围的人们和他一样都用手帕捂住鼻子和嘴。
他身旁的墙上有一条当局的卫生宣传标语,提醒人们注意不要吃樱蛤及牡蛎,不要饮用运河里的水。
轮到他买票了。他把钱放在窗口的小台上。
阿申巴赫:慕尼黑,一等车厢。
售票员(几乎看不到面部,收起钱):今天就走,先生?
阿申巴赫:今天。
售票员向前探了探身子,脸紧靠在小窗口前。
售票员:不知道您是否来得及。开往维罗那的火车四分钟后就要开了,如果赶不上这趟车,今天就没有别的车可乘了。
阿申巴赫(不耐烦地):我知道,您就快点吧,求求您!
售票员的头又缩回去了,马上把一张车票交给阿申巴赫。阿申巴赫拿了票,神经质地推搡着人群,离开售票处。这时售票员又大声她叫他回来。
售票员:找您钱,先生!
阿申巴赫根本没听见,也许是顾不得找钱,径直朝站台走去。他的注意力很快被一个沿墙根爬行的男人吸引了过去。那人打着手势,向周围的人们求救,但谁也不予理睬,只有两个值勤警察走到他的跟前,屈下身,毫无表情地把他抬走了。
蓦地,阿申巴赫发现又耽误了一分钟的宝贵时间,于是左闪右躲地疾步朝火车走去,尽量避免与其他匆忙行走的旅客碰撞。
突然,一个响亮的声音在候车厅里回荡。
——阿申巴赫先生!
他猛然一转身,看到身旁正走过来一个矮小的男人,两撇小胡,头顶上扣一顶巴拿马帽,一身深色的工作服紧紧地裹着瘦小的身子,气喘吁吁的。
职员:很遗憾,阿申巴赫先生,非常抱歉。出了一个差错,应该受到指责的差错……
阿申巴赫(他的忍耐已超过极限):快说!您存心让我误车?
当职员叙述事情经过时,显得更加矮小。
职员:您的旅行箱……被寄到科莫车站了,不过,我们公司将负责……
阿申巴赫:寄到科莫去?!
阿中巴赫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愤怒,歇斯底里地叫喊着。
阿申巴赫:我要我的行李马上回到我的手中!
职员:那是不可能的了,现在只能等了……
阿申巴赫:等什么?我要你们马上把我的行李追回来!
职员:您听我说,先生,您只管安心地出发,行李箱,三天之内您会收到的……
阿申巴赫:得不到我的行李箱,我就不离开威尼斯!
阿申巴赫粗野地狂叫着,肆意地对这位矮小可怜的男子发作了一通,觉得出了气。而小个子男子不但没有追究阿申巴赫的粗野态度,反而觉得责任在自己身上,越发表现得毕恭毕敬。
职员:太好了,先生,您的想法再好不过了。
阿申巴赫把车票递给职员,动作粗鲁而又蛮横。
阿申巴赫:把票给我退了,还给我退款!
动作敏捷的矮子职员接过票,朝售票处跑去,但阿申巴赫还没吩咐完。
阿申巴赫:给我叫一个小汽艇,我要马上回旅馆!
职员:当然,先生!一切都会使您满意!
职员谦恭一笑,走开了。画面上只剩下阿申巴赫一人。他手扶着座椅靠背,稳定了一下情绪。忽然觉得胸部猛烈地翻腾着无限的兴奋,这兴奋是激烈而荒唐的,从火一般灼热的眼神中流露出来,从狡黠的微笑着的唇边泛出来。这略带稚气的胜利的微笑顿时把脸上的愁楚和疲倦一扫而光。
镜头停留在阿申巴赫的面部特写上。一曲配乐描写了阿申巴赫此时愉快的心情,并把剧情推入下一场。
43.利多岛,威尼斯泻湖,大运河,外景,白天。
一只小汽艇沿着阿申巴赫刚才来的路线相反的方向飞驰。
此时此刻,一切都焕然一新:整个威尼斯到处阳光灿烂,风格不同的建筑物,大小不一的小桥那样光彩夺目。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小汽艇头浪花飞溅,朝着阿申巴赫期待的目的地逆风而行,穿梭于大小公共汽艇之间。
节奏明快的音乐贯穿全场始终,并继续到下一场。
44.德斯本斯旅馆,阿申巴赫的新房间,内景,白天。
阿申巴赫打开了窗子,光线暗淡的房间骤然洒满明媚的阳光。阿申巴赫心旷神怡,凭窗远眺。
45.德斯本斯旅馆,海滩,外景,白天。
从阿申巴赫在窗前的视角拍摄。
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极目远眺,深邃宏大,广袤无垠。
塔契奥在沙滩上漫步,正要回旅馆。
46.阿申巴赫的新房间,内景,白天。
阿申巴赫异常兴奋,双眼透出喜悦的光彩。他举起手,向塔契奥做了个打招呼的动作,然后放松胳膊,自然垂下。
47.德斯本斯旅馆,海滩,外景,下午。
因为不是游泳的时间,所以海滨上的游客寥寥无几。阿申巴赫躺在更衣室前帐篷下的躺椅上,舒心地望着一望无际的蓝色大海,尽情地品味返回“故地”的喜悦心情。这“故地”只不过是刚刚带着无限失望而仓促离别的异国他乡。
随着他的回忆,我们听到了他离开慕尼黑时阿尔弗莱德揭露他这次旅行的真实目的的画外音。而后,阿申巴赫任凭思绪驰骋,想像出对话的下文,虽然这段对话从未进行,但他要借助这组对话回答阿尔弗莱德,并表达自己矛盾及惶恐的心情。
阿申巴赫(画外):·····一个地方……只需要一个地方,在那里我能毫不受干扰地听任命运的摆布,度过我生命的最后时光。
阿尔弗莱德(画外):但是,最后,实际上你得到了别的东西,找到了真实可见的更完美的东西,也就是你更希望得到的东西。
阿申巴赫(画外):你要知道,我不是为这个而来的,我根本从来不曾想到……
阿尔弗莱德(画外):但是你又返回来,就是为了这个!
此时,我们看到画面上的阿申巴赫表情十分尴尬。他有气无力地反驳着。
阿申巴赫(画外):不对,他和这一切根本无关!
阿尔弗莱德(画外):他是谁?
阿申巴赫窘迫之极,从他的答话中,我们已经察觉到他那无法掩饰的羞怯。
阿申巴赫(画外):现在,我自己不能决定我的事了,总有另外一个人支配着我。命运已经可以随意摆布我了。
阿尔弗莱德(画外):但到最后,还是要你自己来决定自己的命运。如果你应当退却的话,如果你背弃立下的诺言的话,如果你准备捣毁你已经建立起来的一切的话,你将怎样做呢?
阿申巴赫头靠在椅背上,双眼紧闭,露出倦意,不愿再争论了。
阿尔弗莱德(画外):你最后的行为将评定你整个生命中的每个时刻,你最后的言辞将综述你全部的思想和信念。试想一下,你最后的话语将是什么?
48.西德蒂罗洛山上,湖荡,树林,花园,一幢山村小别墅,外景,一天中不同的几个时刻。
一串不连贯的镜头:
一群乌鸦在清新的晨空中飞过树林,阿申巴赫捧着鸟食召唤着乌鸦。他年轻而富于朝气,面色红润。
别墅离得很远。随着一个小女孩的咿咿呀呀的声音。镜头中出现了一个小姑娘,正朝阿申巴赫跑来,身后有个少妇召唤小姑娘。
阿申巴赫抱起小姑娘,把她高高抛起,小姑娘高兴地叫了起来,尽情地笑着……笑着……
突然,一阵狂风摇曳着树冠。湖面卷起浪花,一场暴风雨迫在眉睫。别墅上空乌云翻滚。
49.德斯本斯旅馆,外景,白天。
塔契奥仿佛从乌云中冲了出来,跑向沙滩,遇到了常在一起玩耍的小朋友们。
塔契奥与雅修在沙滩上相互追逐,滚在一起,细浪轻轻地拍打着他们。后来,塔契奥只身跳入大海。
女人们的叫喊声:
——塔契乌,塔契乌……
是妈妈、女管家和姐妹们在呼唤。
少年浮出水面,向海边游来,上岸捡起放在沙滩上的一堆小物件,朝母亲跑过来。
他把自己的“猎物”放在脚下,有贝壳、海星、海蜇等。他兴致勃勃地讲述着捕获这些“猎物”的经过。讲完,便裹起白色的毛巾毯,舒舒服服地躺在沙滩上。
正当少年律津有味地讲述自己动人的经历时,阿申巴赫从凝视中猛醒,拿起提包,放在桌子上,打开,胡乱翻着里面的纸张,取出几张五线谱纸和一枝自来水笔。他的创作灵感油然而生,这使他神情振奋,充满自信,提笔疾书几小节……又是几小节……他这突然激起的创作灵感将产生新的乐曲。
塔契奥丢下白色毛巾毯,又跑向大海,步子大而轻快。
(当阿巾巴赫即兴创作时,我们听到几种乐器的一组和弦,旋律轻缓。一个大型乐队奏出上一组和弦并一直贯穿到下一场)
50.德斯本斯旅馆附近的海滨,另一时刻。
塔契奥毫无目的地从阿申巴赫的更衣室门前走过,阿申巴赫停止了手头的工作,二人相互对视,这一老一少之间的某种关系似乎就在这瞬间的默契中建立起来了。
51.德斯本斯旅馆,阿申巴赫的房间,内景,黎明。
阿申巴赫穿着睡衣,打开窗子,观望旭日升起。
52.旅馆门口,通向海滨的走道,外景,白天。
阿申巴赫看着塔契奥只身走向海滨,表情有些激动,索性紧跟了上去。
53.德斯本斯旅馆海滨,外景,白天。
塔契奥在前,阿申巴赫在后,二人走到海滨的开阔地带。
54.德斯本斯旅馆,海滨,外景,白天。
海滩上,阿申巴赫加快脚步,眼看就赶上塔契奥了,但又没有勇气去实现自己多少天来的愿望,没有跟少年说上一句话,他快步走过少年身边,慢慢拉开了距离,回到自己的更衣室。
少年的身影越来越远。阿申巴赫后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担心是否有人看到了他的举动,于是一头钻进了更衣室。
55.更衣室内,白天。
阿申巴赫关上更衣室的门,头靠在门上,一股激流冲荡着他。霎那间,激动又变为悲戚,一种不适感袭击着全身,盗汗,气短,眼前天旋地转。他凭借最后的一点力气离开房门,踉踉跄跄地朝前挪动几步,一下子瘫倒在桌旁的躺椅上。他双手颤慄,捂着胸口,两只眼珠转来转去,期望救助。过一会儿,似乎好一些了,他合上眼睛,头靠在躺椅背上,已是精疲力尽。
56.德斯本斯旅馆餐厅,内景,晚上
波兰人一家常坐的餐桌上空无一人。
阿申巴赫坐在自己的餐桌旁,怅惘而焦躁不安。
各个餐桌旁,照例坐着穿晚装的客人们。
阿申巴赫极力抑制住自己的烦躁情绪,起身离去。
57.德斯本斯旅馆,浮码头,外景,晚上。
阿申巴赫刚走出旅馆就看到了波兰人一家。
婀娜多姿的妇人,女儿们,女管家及塔契奥正走下小汽艇。
阿申巴赫顿时神采飞扬,站在那里,站在那里等待着他们的到来,相遇已是不可避免的了。
波兰人一家不紧不慢地鱼贯走上旅馆的台阶,顺序仍是:母亲,女儿们,女管家,隔一段距离之后是塔契奥。
女人们一个个从阿申巴赫身边擦肩而过,最后是塔契奥。少年望着阿申巴赫莞尔一笑,笑容亲切,甜美,开朗,自然,然后走了过去。
阿申巴赫没转身,直挺挺地伫立了好久,极力遏止胸中的激情,朝小花园走去。
58.德斯本斯旅馆小花园,外景,晚上。
阿申巴赫心绪不宁,就连那微弱的光线及漫步的人影都成了难以忍受的干扰,于是走向花园中一个最僻静黯淡的角落,以谴责,甚至是发怒但又充满柔情的口吻倾吐着心里话。
阿申巴赫:你不应当这样笑!听我说,对任何人,你都不应当这样嘲笑!
说罢,跌坐在身边的小櫈上,心烦意乱。尽情深吸夜间树木沁人的清香,他双臂垂下,两手颤抖,仰天长叹。
阿申巴赫:我爱你!
59.圣马可教堂,内景,半明半暗(蜡烛的微光照明)。
管风琴伴奏着庄严的宗教大合唱,在烟雾缭绕的教堂里回荡,节奏缓慢。
塔契奥跪在祭台前,身旁是他的家人和几个虔诚的教徒。
阿申巴赫站在跟离祭台较远的一个昏暗的角落里。
塔契奥微微抬起头,慢慢转过身,长久地观察阿申巴赫。
60.理发店,内景,白天。
一眼看上去就知道理发师是一个善于奉承,服务周到的人,不过,谦恭的举止中不乏自重。他一边为阿申巴赫理发,一边以神秘的语调向阿申巴赫提出问题。
理发师:您不离开这里吗?先生?您不怕倒霉吗?
阿申巴赫大为吃惊,马上反问。
阿申巴赫:有什么灾难吗?
理发师不急于回答,看了看周围的人们。理发店里仅有的几位顾客与理发师交换了一下眼色,大家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
阿申巴赫:您说的是什么灾难?
理发师(吞吞吐吐地):没什么,没什么,如果我们听信谣传的话,就没法活了……我可以为您理发了吗,先生?
阿申巴赫没吱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人们,企图从一张张毫无表情的面孔上猜出什么秘密。
61.一条小巷,外景,白天。
一只小老鼠从垃圾堆里钻出来,贼头贼脑地东嗅嗅西闻闻。阿申巴赫正路过这里,看见这只老鼠,停下快速的脚步。老鼠逃了,阿申巴赫走开了。周围的环境肮脏极了。墙上仍残留着消毒药水的斑痕,并贴有火车站上常见的一类宣传标语。阿申巴赫心情紧张,取出手绢捂住嘴,急忙躲开了。
画面中只有一片脏纸被一阵西洛可风吹得飞了起来。又有一大群老鼠在一幢旧楼房墙根下窜来窜去,好像海水即将落潮。
62.德斯本斯旅馆前厅,内景,白天。
前厅里的客人寥寥无几。在??
作者:Margaret Hinxman / 《视与听》(1970年秋季刊)
校对:覃天
译文首发于《虹膜》
德克·博加德计算了一下,他已经试了243个「造型」,几乎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在威尼斯为卢基诺·维斯康蒂拍摄改编自托马斯·曼的同名小说的影片,是一种时而振奋、时而恼怒的经历。维斯康蒂——莫德罗内公爵和查理曼大帝的后裔——是绝对的君主、暴君,以及潇洒君子,既像老鹰又像鸽子。
镜头以及维斯康蒂似乎对这些「造型」很满意,博加德才松了一口气。「三个月以后,我可能会觉得这是非常值得的。但就目前而言,它太过折磨。就像去看牙医,一次性做完齿桥手术。」
他认为维斯康蒂和约瑟夫·罗西很相似,两人都以多层次的深度创作他们的电影。此外,还有对制作需求的全面应用,这对那些必须满足需求的人提出了近乎严苛的要求。「尽管罗西更专业,更了解在电影体制内的工作。维斯康蒂则是一个杰出的业余爱好者。非常有贵族气质、富有,也非常有才华——这三者的巧合决定了他的工作方式。」
我们现在在的里雅斯特——正是这场拍摄马拉松(马拉松式的拍摄)的末站,而它的起点是丽都岛,托马斯·曼的故事就是从那里开始的。在旅游旺季来临之前,他们去了威尼斯;然后转场到了罗马电影城。剧组在的里雅斯特发现了一个老化的火车站来代替威尼斯的车站(大约建于1911年)——威尼斯正在进行现代化改造。勘景师则爬到山上去寻找漂亮的墓地。就是这样。人们的火气逐渐消退。终点在望。
在车站拍摄的前一天是个假日,这意味着每个人都因为这样无所事事而感到良心不安,尽管那是维斯康蒂自己下令的。没有人觉得满足,直到维斯康蒂带着他的随从从威尼斯来到这里,剃了一个新的平头发型,还带了一把华丽的格子遮阳伞。
当他打电话时,你就会明白为什么他的团队会抛开一切与他合作;为什么他的愤怒会让所有工作人员都无法动弹,却能立刻被原谅和遗忘。他给了他的团队一种令人振奋的自豪感。「他现在是一只羔羊,」服装设计师皮埃罗·托西说,他从《战国妖姬》开始就和维斯康蒂一起合作了,「很快,他又会变成老虎。」
那天吃晚饭的时候,维斯康蒂豪爽而快乐。一切都很好。博加德是一个受人爱戴的人。他带着他在影片中的家人们走进了的里雅斯特的一间小餐厅,食物一流而且传统,员工们围着他转,并非出自恭敬,更是像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中的彬彬有礼的同谋。他是一个完美的主人。一定得尝尝特制的豆汤、当地的奶酪和私人酒窖的葡萄酒。
和往常一样,他在米拉马雷城堡度过了整个下午。只是观察、感受并吸收气氛。有人(并非完全是开玩笑的)说,他可能是为了找个借口去看这座城堡,才把剧组拖到了的里雅斯特。他认为哈布斯堡王朝的故事可以拍成一部精彩的电影:其余的故事不过都是「童话故事」。
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和皇后亚历山德拉的故事也激发了他的兴趣:「但这只能在列宁格勒拍,其他任何地方都不行。」他有时觉得评论家令人厌烦。「他们总是会把我的每一部电影和其他的东西联系起来——比如说家庭。尤其是美国影评人。我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一种恭维?也许吧。但是我希望他们的恭维能更得体一些。去评判每一部电影本身的优劣。」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他急切地说,他的下一部电影——改编自普鲁斯特的作品——可能是他的谢幕之作。「我只看得到我的过往作品的缺点。前几天我看了《大地在波动》,当时我觉得观众肯定都会中途离场。他们怎么能受得了呢?虽然我非常希望能在我计划的三部曲里完成它而不是单独的一部。但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属于《大地在波动》的时间已然逝去。」
《魂断威尼斯》,正如他所有的电影项目一样,已经在他的脑海里酝酿了许多年。但直到拍摄《纳粹狂魔》时具体化的计划才渐渐浮现。博加德一开始接触到《纳粹狂魔》时,告诉维斯康蒂他更倾向扮演阿森巴赫(赫尔穆特·格里姆 饰)而不是弗里德里希·布鲁克曼——《纳粹狂魔》中的「麦克白」——许多评论家现在都认为这是一次巨大的选角错误。据博加德所说,维斯康蒂坚持让他扮演弗里德里希,并补充说,「但你可以在我的下一部电影《魂断威尼斯》中扮演阿森巴赫。」
后来,他对华纳兄弟的管理层解释了选择博加德的合理性,「博加德就像一只死野鸡,你把它的脖子吊起来烤,等脑袋掉下来的时候就说明肉熟了。博加德是这个角色的最佳人选。」博加德津津有味地听完了这个故事。后来在片场,当维斯康蒂说他看起来有点「老」时,他反驳说,「别在一只死野鸡身上期待太多东西。」
显然,管理层也很关心托马斯·曼这部中篇小说的主题。任何只看过梗概而不是原作的人都可能有理由认为,这部电影将简单地讲述一个老人追逐年轻男孩然后死去的故事。「这个故事并不是关于同性恋的,」维斯康蒂坚持说。但人们还是会想,为什么不把这个男孩变成女孩呢:与其让一个好色的老头儿追求小男孩,倒不如让一个好色的老头儿追求小女孩。理性似乎占了上风。
很容易理解为什么这本书会成为如此令人垂涎的电影财产。它有着令人印象深刻的经典台词,挑战着导演的技巧和想象力。如果他达不到要求,就别指望得到怜悯。也许是意识到自己在改编加缪的《局外人》时遭遇的失败,维斯康蒂把这部电影当作某种神圣的使命。他向博加德保证,「如果拍得不好,我们俩就都不能再在电影这一行工作了。」考虑到他现在正在筹划一部改编自普鲁斯特的作品的电影,这当然有点夸张。
为了强调他所感受到的故事的精髓,他引用了勋伯格和古斯塔夫·马勒之间的对话——托马斯·曼塑造阿森巴赫这个人物的原型——取自他们讨论完美之美的本质的书信。马勒/阿森巴赫认为美是由艺术家创造的,当他发现美少年塔齐奥身上完美的自然美时,他的观点被推翻了。
维斯康蒂并不尊重对白的节奏——奇怪的是,作为一名音乐家和歌剧制作人,他对声音的节奏有着高度的敏感。他似乎和希区柯克、福特一样,都对台词不耐烦,据詹姆斯·斯图尔特回忆,他们会整页整页地删掉对白,不管它们有多相关,因为聊天影响了视觉效果。
《魂断威尼斯》的剧本是维斯康蒂与尼古拉·巴达卢科合写的,就像一首影像诗。摄影师帕斯奎利诺·德桑蒂斯在威尼斯苍白的薄雾中用胶片拍摄,几乎让人感觉看到了海市蜃楼。影片一开始遇到了一些问题。原型差点从「马勒」变成了「托马斯·曼」,博加德还担心会被刻画成「奇普斯先生」或「鲁德亚德·吉卜林」,但幸好没能成为现实。
特制的「马勒式」鼻妆有一个令人痛苦的弊端,那就是在高温下会起泡。为了完成白天的拍摄,维斯康蒂想了个古怪的主意,为演员准备了有着褶皱的面罩——可能会误入镜头,也可能不会,博加德反而比维斯康蒂更忐忑,在过去的三个月里,他一直在思考关于马勒的形象,自从拍摄开始前的那个难忘的罗马之夜——维斯康蒂用一种演出主持人的姿态说明了表演的重要动作,并让这位演员去模仿作曲家。
我发现,演员们总是在等待维斯康蒂的指示,就像专栏作家渴望得到安妮公主的最新消息一样。这是他们唯一能指望的。阿兰·德龙曾与维斯康蒂合作过《洛可兄弟》和《豹》,他将在两人合作的下一部电影中饰演普鲁斯特,他解释说:「如果他选择了你,那是因为你有他想要的特质。他知道他会得到什么,即使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他只会在你做错的时候提醒你。」
对理想的塔齐奥的追寻(这一点曾让其他导演遭遇过挫败)最终落到了伯恩·安德森的头上,他是一个15岁的瑞典少年,宁愿把一生都花在弹奏电吉他上。在媒体招待会上,他误把博加德当成了电影宣传人员,误把电影宣传人员当成了阿森巴赫。他不喜欢演戏。但他看起来非常棒,可以很快地接受指导,每个人都认为他是一个很好的、聪明的孩子。他的母亲由西尔瓦娜·曼加诺饰演,她出演这部电影主要是因为对原著和维斯康蒂的热爱。
维斯康蒂是一个极端完美主义者的混合体,他永无止境地计划和准备(这是我预料之中的),同时也是一个本能的创造者(这是我所没有预料到的)。一位评论家说:「他有着利用上帝恩赐的天赋。」一度十分著名的民谣歌手玛莎·普莱迪在影片中的沙龙有过短暂的亮相。在影片最重要的一场戏的高潮一幕中——当阿森巴赫即将死去的时候,维斯康蒂让她安静地坐在一张藤椅上,低声吟唱穆索尔斯基的挽歌。
这是一种令人惊叹的灵感,所有看过的人都会赞叹其无与伦比的美妙。另一个灵感之处——阿森巴赫在海滩上悠闲地走着,捡起一只死螃蟹——维斯康蒂不情愿地剪掉了这场戏,因为它不合适。「这很好,但没必要。」
与此同时,维斯康蒂一丝不苟地专注于一战前的服装,这些服装不仅仅在设计上贴近真实,而且还用到了那个时代的真实服装。他和托西认识罗马的两位老妇人,她们收藏着爱德华时代贵族穿过和丢弃的衣橱。例如,博加德的生丝夏装是制作于1911年。那时,妇女的亚麻衣服是不熨的,因为亚麻柔软、有皱褶、微微拂动,而不是僵硬、像被熨烫或裁剪得整整齐齐的。
阿森巴赫的箱子,虽然没有在某场戏中认真地打开过,但还是得装上他在旅馆要穿的所有衣服。为了在罗马的古玩店里找到一个爱德华七世时期的黑木相框,剧组花了四个小时。维斯康蒂认为,银丝和金线框并不适合阿森巴赫。在的里雅斯特的车站售票处,一位配角演员为一张1911年去维也纳的车票而制作了现代通用的两个芬尼(译者注:德国使用的旧货币)。即使出了错观众也不会看到,更不用说注意到它了,但维斯康蒂坚持要用正确的货币再拍一次。
他以独特的手法渲染他的场景。在酒店举行的国际家庭聚会中,俄罗斯人总是哄堂大笑。「因为」,维斯康蒂以一种不容置疑地态度说道,「那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他们还穿过时了十年的衣服。「俄国人,」他补充道,带着一种与哈布斯堡王朝相称的轻蔑,「总是落后潮流十年。」
谈到他为一个场景所选的沙漏时,他说:「我父亲家里也有一个类似的沙漏。」在这部影片中,人们能感受到维斯康蒂在分享自己生活的强烈感觉。毕竟,在1911年,他是一个聪明、有教养的孩子,有机会看到一切,能对一切发表见解。
原文链接:
//www.bfi.org.uk/sight-and-sound/features/on-set-death-venice-visconti-bogarde
很奇怪的电影。我觉得它根本不是现代意义的同性恋电影,倒像是回答艺术是什么的一个哲学电影,它指向美、爱、死亡,可仍然是谜。少年美如圣塞巴斯蒂安。他的眼神和意识感知真特别。
这小伙漂亮,也只有漂亮而已.对我来说,明显杀伤力不够~并且长大后实在是太不堪了~(对我而言= =)......岁月呀岁月~蹉跎呀蹉跎~~~~~~~~~~~~~~~~~~~~~~~
我应该在初见你的时分就死去
在Dirk强大的眼神戏面前,美少年只是花瓶
一个娶妻生女的男人,丧女后抛下妻子,独自来水城疗伤时,能赌上性命迷上一个美少年……哪怕对艺术、对纯洁的年轻的美有若干讨论做理论基础,但看上去,这种一厢情愿的迷恋非但显得荒唐,而且染上了恋童癖与跟踪癖的气息。再说,在少年明知故犯的进退“勾引”中,真找不到一丝干净与纯洁。这种所谓“希腊雕像般的容颜”太人为太世故甚至太狂妄太残忍,还不如海景与闲情有吸引力,但当岁月老去,城市沦陷,看Gustav小丑般地装裱自己的葱茏,然后墨色的染发剂汗般划破脸皮的假象,也为这种油尽灯枯的惆怅和落寞感伤一瞬。两星半。@北影节,科技馆
“感君一回顾”
那少年美的像从油画里走出来的 看见他我突然想起那句“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见?”落魄颓废了的作曲家见到了自然之美 人体之美 青春之美的集合体 在光阴洒落的海边走向归寂
现代艺术是什么?是瘟疫,是恶之花,是俄尔甫斯不能回头直视的妻子。美是一场瘟疫,就像暮年维斯康蒂那极端单调运镜和泛滥的马勒,如此病态,和阿申巴赫一样的病态。
梁朝伟讲自己最喜欢的电影是《公民凯恩》、《魂断威尼斯》与《十诫》真当一点也不奇怪,因为它们恰巧代表电影的三个组件:故事、美感与人性。结果有三位导演助他成就完美的艺术电影蓝图,他们分别是:李安、王家卫与侯孝贤。—— 叙事节奏缓慢,配乐和氛围营造唯美,导演很经常用移动变焦镜头,……。
【SIFF胶片版】1.乍看是忘年同性恋+柏拉图式爱情,实则延拓至对艺术与永恒美的执著追寻。2.理性与感性交锋的3段对话颇具洞见。3.维斯康蒂大量运用变焦推镜与运动长镜,横摇+快推模拟人眼扫视。4.冷寂萧索的威尼斯图景似[威尼斯疑魂]。5.马勒古典配乐极具代入感。6.沙漏念想,海滩远景长镜。(8.5/10)
世上最美的美少年 虽然我很反感那个中年秃顶的作曲家 但是对于这部电影还是喜欢的
梁朝伟最爱的电影。维斯康蒂这一部完全放弃了叙事啊…
有些美是值得为之死去的...
基本上算是没有剧情只有眼神,马勒交响曲超长MV。但,这个“世界第一美少年”真的不是浪得虚名的,美得让人甘愿只为多看他一眼而死去
第一部维斯康蒂,绝对的大师手笔。这个能用一句话概括剧情、充满心理描写的故事,竟被如此熨帖地用影像呈现出来。台词极为俭省,运镜极其沉稳,拍的是暗流涌动的情绪,外在表现为视线的汇聚。绝美的摄影不仅对准风景,更对准面庞。缓慢变焦推镜和摇镜展现出古典的魅力,这种反复出现的视觉段落使情感不断升温。同时音乐烘托出作曲家复杂的情绪:痛苦、纠结、挣扎、折磨、兴奋、自省、压抑。那些直截了当的闪回或幻想,其效果也是直击人心的。啊,这场难以启齿的、不被伦常所容的盛大的爱恋啊。这段禁忌之爱最令人心碎之处在于,它不仅是注视——不断的注视乃至对望,更是跟随,走进注定的幻灭,也走进精疲力尽的死亡。关于艺术与人生的辩论,“智慧、真理,人性尊严”,在激情面前都不值一提。超越了言语的美,是危险甚至是罪恶的。#BJIFF9#
从现代电影的角度看可以剪辑得更紧凑些,但原作已让人目眩神迷——就像一块晶石,从不同的晶面上可以折射出哲学、美学和爱情的各种光辉。少年有种吹弹即破的美,无关情欲而让人心折。这不只是一部同志电影,而是人类对美的追逐与爱慕。可恨的是那种美甚至无需经过后天雕琢——它就在那儿了...
一部关于“视线”的电影,一部可以称得上是所有艺术家的精神自传的伟大作品(当然也理应是维斯康蒂自己的)。以同性故事的面目出现,讲的其实是一个美学甚至哲学问题:人间从来就是炼狱,但哪怕如此,人还是会在炼狱里追求美,奉献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美则不会死亡,它会在瘟疫肆虐的人间永生。室内摇镜登峰造极,主客观视点游移极其精妙。闪回里的信息非常关键,也通过这种方式在文学和影像之间做出极好的平衡。托马斯·曼的挣扎辩证,见于《破格》。
被疾病慢慢侵蚀生命的音乐家阿申巴赫,来到霍乱流行的威尼斯。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了无生气。船上的老人,船夫,旅馆的经理,每个人看起来都像是死神派来的恶魔,他们纷纷引导阿申巴赫去寻找死神之所在。但真正引导他走向死亡的却是那个绝美的塔契奥,那个代表现实美、自然美以及美的诱惑的美少年。他美得那样完美无缺,美得如同幻影,美得让这个音乐家一生追求的艺术都相形见绌,但这是不同年龄世界的美,确切的说,只有青春的光华才可以接近它。阿申巴赫为了能够在生命的弥留时光抓住这最后一丝霞辉,像木偶一样任凭别人为他染黑了头发,涂红了嘴唇。
音乐家对少年只是情欲上的依恋吗。。我想未必,他最后伸出手想去抓住的是他对于不羁的天然的年轻的美的追求和渴望,因为他之前缺少这种越界的邪恶感,他害怕平庸可是却不敢逃离平庸,这个男孩是他内心不敢释放的原始欲望,而他却在这种美的对比下愈发绝望最终死亡,风景画一般的电影啊,飙泪鸟。。
大师就是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