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电视剧挑选女主角,尤其是美女人设的女主角,有一个约定俗成的审美标准:清冷、 白净、单纯、幼态。清冷代表着她在她所处的社会环境中有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姿态,她可以是受欢迎的,但必须是让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在接下来的爱情戏中天时地利地为男主角免除了雄竞烦恼;单纯意味着她涉世未深,起码对情爱一窍不通,在危机面前能够给旁人提供英雄救美的机会,也能在简单的求爱面前轻易芳心萌动;幼态则是近十年以来国产剧才频繁出现的通病,或许是因为只有女主角在外形上长得足够幼态才能够承托出男主角的男子气概——毕竟我们都知道气概这种东西不是人人一米八就能演出来的。20多年前高圆圆在《十七岁的单车》里演一个纯情甜美的高挑女高中生,在自行车链坏了的时候会娇滴滴地抬起她的大眼晴请求身板瘦弱的男主角帮她修车,这样的搭配放在今天也依然毫无违和感。但是如果是同样的当年的高圆圆,搭配现在任何一个年轻男演员,怎么看都很难产生火花。
在高中或者大学谈过恋爱的人都知道,年轻男生的吸引力,外表因素可能只占据了30%,那种小男生才独有的不顾一切的热情和天不怕地不怕的安全感才能勾勒出初恋的风风火火。早年的李亚鹏和夏雨走的都是这样的路线,他们的外貌谈不上出众,但演员本身散发出来的荷尔蒙可以让观众坚信任何类型的女人都有理由爱他们爱得顺理成章。可惜现在的年轻男演员或许被保护得太好了,有演员功力的问题,也可能因为他们的偶像包袱包浆了少年气质的原始本能,在他们的身上观众只能用显微镜找荷尔蒙,用人设和外貌装点男主角的吸引力,只能搭配幼态女演员增加小鸟依人的匹配感。
电视剧女主角的选角类型变得越来越狭窄,我们很难再看到像《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成熟诱惑的宁静或者《有话好好说》里利落不羁的瞿颖这些类型的女主角了——连《漫长的季节》里沈墨的选角也不免落俗。宁静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同样演的是大学生,放在《漫长的季节》里,沈墨见了她都要叫她一声姨。好在导演和编剧在沈墨的人物塑造上下足了功夫,让她的人物形象和一切行为动机都在剧中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纯情女主在电视剧里容易扁平化,大多数时候她们在影视作品中只是一个稀释剧情雄性浓度的美丽的符号,出现的目的就是为了被保护或者拯救。沈墨的出场是她提着行李刚下大学校车,笑容阳光灿烂,和坐在路边无所事事听自怜自哀的音乐的王阳形成了鲜明的的对比。后来她去维多利亚找工作,经理批评她看起来太稚嫩了,打扮也不够成熟;打工弹琴的时候被客人欺负,镜头一转就有一群混混帮她在暗地里报仇。辛爽像是吃透了观众对这类女主角的刻板印象,在剧情一开始就怎么刻板怎么来,让她穿纯白花边裙弹世界名曲,让她被客人欺负的时候表现出傻得耿直的刚正不阿。
随着贯穿本剧主线剧情的桦林碎尸案慢慢浮出水面,沈墨简单粗暴的角色形象也让观众很难不怀疑她就是碎尸案的死者。这部剧前期的看点是秦昊和范伟在插科打诨中推进剧情,东北人妙语连珠的搞笑对话可以让人勉强忽略沈墨略显俗套的纯情女主桥段,连秦昊亮黄色的大肚子都比沈墨的情节更有看点。反而到了剧情中期,观众对插科打诨的对话耐受度逐步开始降低时,沈墨大爷大娘的出现立刻为这个角色带来了极致的反转——我们才知道那天她笑容灿烂的下校车是因为她终于摆脱了控制她身体和自由的家庭、她白得浪漫的礼裙实际上是大爷性剥削她的枷锁,而她之所以有勇气反抗客人,也是因为她早就受够了屈辱。我们都知道,国画里的留白是由墨汁画下的图案衬托出来的,所有一切在观众和旁人看来纯白无邪的表面,实际上都是以沈墨隐忍至今的痛楚为代价。
和沈墨同在维多利亚工作的陪酒女殷红也只看到了她的白。她为了博取沈墨的同情和信任,讲了自己悲惨的往事,随后把沈墨献给金主,满不在乎地认为她在给沈墨创造改变人生的机会。殷红在选角上和沈墨的外貌极为相似,有着同样痛苦的过往和截然不同的人生观念。她们同属于古往今来最具悲剧色彩的小镇美女,从出生起就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男性作家最爱描写小镇美女,她们在文学和影视作品里可以被合理化地“规训”,在地域封闭、思想封建的小镇中,她们因为比别人更容易受到关注,也会被迫受到来自家庭和社会的更多的束缚。余华在《兄弟》的开篇就描写了一名小镇美女林红,上厕所的时候被李光头偷窥,其后关于她身体的谣言就传遍了整个村庄。没有人在乎林红的尊严和感受,但村里所有的男性都把偷窥犯李光头视为英雄。女性在一个不平等的环境中时,最显著的特征就是没有人会把她视为是和自己同等的个体,女性的需求、尊严和自我都是次要的,她的价值是被他人赋予的。在小镇里,获得美女最方便的途径就是羞辱她,想尽办法贬低她的价值,把她们拉到和自己同一水平线上。成为小镇美女就意味着必须时时刻刻活在他人的凝视和意淫当中,一举一动都有可能成为性诱惑的罪状。她们被人要求做人单纯,但整个社会都对她们有不单纯的臆想。沈墨的大爷给她买白裙子,把她打扮成纯洁的洋娃娃,是为了满足自己恋童的私欲;殷红在酒场上可以豪饮讨金主欢心,好不容易遇见一个愿意给她一掷千金的主,却发现自己只是一个被利用的工具。女性的假装单纯与假装豪迈都是一种自我保护,为的是能够在这个由男性意识主导的社会下,或以逃避或以顺从的方式从而更好地生存下去,这种假装最后都会发展成一种自我洗脑,一辈子可能就这样以不甘不愿的方式过了下去。小镇美女没有主动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力,唯一的出路只有逃离小镇,逃离被社会束缚灵魂的阴影。当沈墨第一次对大爷作出反抗以后,大爷对她进行了身体和尊严上的虐待,而沈墨的尊严恰恰是大爷在此之前从不在意的。
最可悲的是来自于同性的施压,沈墨身边的女性无一例外地都成为了共同的施暴者:沈墨的大娘在明知大爷性侵沈墨的情况下装聋作哑;沈墨的室友们在排挤她的过程中加剧了谣言的散发;殷红本来可以成为沈墨在维多利亚唯一的朋友,却出于妒忌和对金钱的诱惑出卖了沈墨。她遭遇的暴力是整个社会自上而下的打压,她们负责随波追流地把她往陷阱的方向推一点再推一点。
一点一滴的压力加剧了沈墨人物个性转变的进程,她的完全转变发生在分尸完的天台。这个时候她终于从束缚她的东西里爬了出来,有机会找到自我的时候,她在桦林的夜空下已经满脸鲜血。小镇美女的悲剧实际上是女性普遍面临的现实悲剧的一个缩影,女性从小就被要求成为一个单纯、顺从、轻声细语的讨好型角色,就是让女性自愿被命运支配,这也导致了她们在与命运搏斗的时候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整部剧里我最喜欢的一句台词是在最后一集,张静初演的成年版沈墨像一个幽灵一样飘到大娘的身边,幽幽地悉数大娘过去假装视而不见的罪状,她一字一句地说:“你是觉得,不说话,就是一个好人了,是吗?”或许出于恐惧,或许出于身体原因,大娘始终用沉默回应这句质问,使得这句台词就好像也在同时质问观众。和沈墨童年经历相似的事件曾经一次一次地发生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在悲剧面前保持沉默就是在助长更多的加害者犯罪的可能性,不要追问受害者“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你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不抵抗”,问问为什么女性在成长的过程中只被教导成一个毫无抵抗力的纯白的人,在面对侵害的时候却要求她能够独立抵抗整个社会给她造成的困境。
沈墨在这部剧里成为了一个让人恨不起来的恶女,有些评论还认为演员李庚希的狠劲还不够到位,沈墨后期应该更狠一些才更刺激。有些演员在演恶人的时候会呼吁观众不要过度代入,事实上如果一个电视剧真的能够让观众真心实意地代入现实,那就说明它能够触动人的观念,就是成功的。沈墨在剧里的最后一幕,与王响走向了截然相反的方向,前者解决了多年以来的积怨,坦然地面对自己亲手造就的命运;后者找到了长久以来一直苦苦寻求的那个答案,完成了二十年前当破案英雄的愿望,归隐到自己的生活里去。这对两人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对国产电视剧来说,不完美、不纯白的墨色女主角应该更多一些。
辛爽的第一部剧集《隐秘的角落》大获成功,新剧《漫长的季节》既获得巨大的关注度,也承受不小的压力。但《漫长的季节》没有掉链子,豆瓣开分9.1分,之后评分一路微涨,大结局时评分涨到9.5分。
辛爽超越了自己,《漫长的季节》是艺术品,它也是时代里一块珍贵的琥珀,记录疼痛,记录下那些最金贵的情与义。
1.具备可看性的艺术品
这几年,“东北”成为悬疑剧最热衷的地域背景,1990年代前后的东北时代变迁构成悬案发生的隐秘动因。乍一看,《漫长的季节》似乎又是这一流程的又一部类型作品。故事发生在一座叫做“桦林”的东北工业小城,其以2016年的一起出租车被套牌事件为开端,引出一段发生在十八年前的碎尸案,1997年、1998年、2016年三条时间线索相互穿插交织。
但观众又能很快发现《漫长的季节》的不同。在视听语言层面,《漫长的季节》超越了市面上绝大多数的作品,它是那一类具有创造力和艺术性的手艺活,从色彩、摄影、构图、剪辑到配乐,它呈现出的都是电影的质感。
譬如剧中三条时间线的衔接,《漫长的季节》采用了非常冒险的手法,它连时间线都不给观众标注,观众也不必担忧看不懂,除了出神入化的转场以外,故事内部的肌理可以让观众自然地滑入不同的时空语境,我们有着在黑暗的电影院里沉浸于一部电影般的观剧体验。
《漫长的季节》又突破了以前东北犯罪故事阴暗的天空、苍茫的雪原、落魄的工业基地、萧瑟的氛围、挑战人体极限的寒冷等刻板的印象。故事发生在东北的深秋,始终有着金黄的色调,就像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琥珀,被打磨得光滑细腻,没有杂质,也没有粗糙的褶皱。
殊为难得的是,虽然《漫长的季节》是“电影般的电视剧”,但辛爽在保持个人特色的同时,又尽量减去一些个性化导演的自恋和自我为中心。《漫长的季节》不是那种“私人剧”,它具有很强的大众性,前10集各种东北喜剧元素俯拾即是,总能令观众会心一笑(后两集让观众暴风哭泣,这是后话了)。
《漫长的季节》并不以高高在上的艺术性区隔于普罗大众,它带着观众进入它的艺术构造中。在重资本、高风险的影视行业,作品兼顾艺术性和商业性是导演的一种美德。
2标记时代的疼痛
没有独立于内容的形式。《漫长的季节》能够“封神”,本质上在于它讲了一个好故事,它把一个好故事讲得很好。
当一部作品聚焦于新世纪前的东北故事时,它几乎不可能跳过“下岗潮”,《漫长的季节》也不能免俗。跟当时的很多东北工业城市一样,桦林是围绕大型国有工厂桦钢而生的城市,家属楼、厂办医院、厂办学校等应有尽有,工人家庭从出生到死亡都有工厂兜底,工人的幸福感和归属感一度特别强烈。只是1990年代之后,国有企业发展效率低下、产品竞争力差、企业经营陷入困难、社会保障体系不堪重负等积弊丛生,已经到了不得不改革的时候。
王响(范伟 饰)是一名跟随着工厂一起成长的工人,他经历过工厂的黄金时代,有很强的集体使命感和荣誉感,各种先进拿了个遍,爱厂如家。虽有那么一点刻板、清高、爱面子和大男子主义,但王响耿介正直、有情有义,他在工厂有着不小的威望,也是个爱家庭、有担当的好父亲。时代的车轮轰隆隆地即将碾过,王响仍然笃定工厂只是遭遇了暂时的困难,一切都会好的,他还想着要把高中毕业的儿子王阳(刘奕铁 饰)安排进厂工作。
作为1990年代少见的大学生,龚彪(秦昊 饰)分配到厂办工作,他能说会道,想要一展宏图。他同样没有意识到危机的到来,觉得自己前程无量。龚彪正追求厂办医院的护士黄丽茹(王佳佳 饰),恰好黄丽茹是王响妻子的表妹。有了这层关系在,龚彪与王响走得很近,两个有情义的人倒也一拍即合。
时代冷不丁就打得人措手不及。进入1998年,厂区先是意外发现了尸块,下岗潮也终于到来,怒打厂长的王响和龚彪成为第一批下岗的人,尔后更毁灭性的打击到来——河里发现王阳的尸体。
1998年到2016年的间隔是漫长的空白,剧集看似什么都没说,但在2016年每个人的境遇里,观众又清晰看到时代车轮碾压而过留下的痕迹。
2016年的王响两鬓斑白,以前是开火车,如今他开起出租车,与领养的小儿子王北(史彭元 饰)相依为命,王北让他有了可以活下来的信念。但他一直困在王阳死去的那个“漫长的季节”里,他认为王阳是他杀,他希望能够找到凶手。
昔日的天之骄子龚彪,如今则是落魄的中年出租车司机,罹患糖尿病让他变得肥胖臃肿。虽然当年如愿和黄丽茹结婚了,但十多年来生活过得浑浑噩噩,夫妻关系也已经降至冰点。
周边有些人的生活,似乎也没有变得多好。18年前,警察局里调查碎尸案的警察马德胜(陈明昊 饰)一气之下不干了,如今的他成了老年人舞厅里傲娇的拉丁舞高手,潇洒又落寞。
18年前,工厂磅房里的女工李巧云(刘琳 饰)比其他人更早感受到生活的寒意:罹患白血病的儿子、残疾的丈夫、年迈的四个老人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工厂效益愈发萧条,她只能去舞厅里当陪酒女,在工作的空档偷偷打电话给儿子为他唱小星星哄他睡觉,眼角的泪水止不住往下流。18年后,她仍然得在社保局为退休办下来而着急上火……
时代到底要怎么变化,确实不是普通人所能掌控的,只是这并非我们只能选择顺从和遗忘的理由,有些深入骨髓的悲哀需要铭记,有些痛彻心扉的疼痛需要抚慰。忘记过去之所以意味着背叛,是因为缺乏弱者视角的反省和扶危济困,有可能让一些不幸再次重演,并且承担噩运的往往是那些最弱势的苦命人。就比如下岗潮到来之前,沈墨(李庚希 饰)、傅卫军(蒋奇明 饰)已吃尽苦头;下岗潮时,工人承受了苦难;到了2016年,王响、龚彪等人仍然处于生活的最底层……
遗忘一直在发生,《漫长的季节》要成为时代的琥珀,它要为时代留下疼痛的标本,提醒着人们上一代是如何生活的、他们经历了什么、承受了什么,提醒着今日的我们,父辈们曾走过怎样曲折的前路,提醒着时代的一粒沙是怎么变成有些普通人头上的一座巨山。
3留存最金贵的情与义
如果《漫长的季节》只是讲了前面两部分的故事,那么它还不足以“封神”,因为那是一系列以东北下岗潮为背景的犯罪悬疑剧,以及“东北文艺复兴”下一众东北题材小说的普遍叙事。在这些犯罪故事中,凶手常常是下岗潮中的失意者,他们的犯罪行径自然不会得到人们的原谅,但叙事者又难掩对他们的同情,试图以他们的失败来反衬时代的某一部分失败。
《漫长的季节》跳出这个都快显得泛滥的叙事套路。碎尸案和王阳之死始终牵引着观众,但两起命案的最终走向都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固然碎尸案在剧情中后段已经揭晓了凶手,但王阳之死直到大结局才揭开悬念。换句话说,就悬疑设置本身,《漫长的季节》已做得颇为出挑。
但悬疑并不是这部剧的全部,时代车轮碾压下个体命运的仓皇和无力也不是这部剧的唯一重点,《漫长的季节》核心的部分仍是辛爽所说的,“所有故事中,人永远是最重要的。无论是过去还是当下,即使发生在任何地方,故事的本质都是在讲人是如何与一些力量相抗衡,而抗争的对象可以是内在的自己,也可以是外在的他者,抑或是更抽象的命运。”
《漫长的季节》也确实为观众提供了截然不同的抗争方式。
凡夫俗子如何对抗时代?我们最常说的,也是剧中经由人物之口屡次提到的,“往前看”。从正面角度看,“往前看”是一种鼓励,可以让人们忘却悲痛,努力投入并开始正常的生活。比如《漫长的季节》里,龚彪的老婆黄丽茹就是那种很典型的“往前看”的人,她以前跟厂长有私情,被揭穿后果断嫁给龚彪,与龚彪的夫妻情走到尽头,她又有新的“合伙人”,该离婚时也果断离婚。不能说黄丽茹的选择是错的,她是务实的,是人世间的大多数,跟龚彪过不好这辈子她仍期待下辈子可以跟他好好过。
可有些时候,“往前看”意味着人的主动遗忘,当我们抛下疼痛也就抛下了情义,有些人可能就变成“好死不如赖活着”,苟活成为第一位,其他都可以舍弃背叛。比如昔日陷害沈墨的另一个陪酒女殷红(王艺荻 饰)无所不用其极地“往前看”,沈墨也一度隐姓埋名地“往前看”……
“往前看”是时代与多数人的务实选择,多少人在“往前看”时还能守住内心的底线就不得而知了。因此,能够守住一个时代最珍贵部分的,更有可能是一些“过不去”的人。他们可能跟时代过不去、可能跟别人过不去、也可能跟自己过不去,他们要问一个“为什么”,他们执着求一个真相,他们要守住那些亘古而基本的道义底线。当人群中的大多数人熙熙攘攘地“往前看”,停留原地的他们显得那么轴、那么怪、那么失败,但他们不以为意,因为人世间确实有比好死赖活的“往前看”更珍贵的东西。
《漫长的季节》的第11集,剧情层层堆叠的情感终于有了一个爆发,无法“往前看”的王响、龚彪和马德胜释放出他们人性中最为高光的时刻。那是王响在出租车里,以谈论别人的口吻向李巧云说出他对她真正的心里话,“(她)人挺好,这辈子挺不容易,要强,可是吧,别的女同志遇到点啥事总是哭啼的,她乐呵的,挺让人佩服的。”李巧云问,那你就没想着跟她再往前走一步。王响说,“人家不管过得好赖,活成啥样,都能往前看,我就不行,老不去那个劲,我听人说我这个朋友啊现在过得挺好,苦尽甘来,挺替她高兴的,我就想让她后半辈子过得舒心一点,别跟我这小老头担惊受怕,憋了吧屈。”后座的李巧云早已泪流满面,观众又何尝不是呢?
龚彪似乎是那种能够“往前看”的人,他有一种宝贵的钝感,傻乐傻乐的,好像什么事儿到他这里都不是事儿。可实际上,他又是始终在原地的人,他有着不合时宜的单纯和重感情。所以他跟着王响一起坚持调查,他因为妻子脸上的笑容而放下手中原本打算用来打合伙人的棍子,他选择离婚并净身出户,他放飞他当做孩子养的赛鸽……他中了彩票不知是真是假,撞向他的大卡车不知是意外还是龚彪的“故意”。
而暴躁不好惹的马德胜,内心始终燃烧的是正义之火。18年前他可以不顾个人前程,把愤怒的拳头砸向侵犯沈墨的沈墨大伯,18年后在王响兜兜转转后要妥协认命时,他能果决地给了王响最后的力量,“有些事我忘不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事我指定整到底”……
三个被时代抛下的失意人在KTV里群魔乱舞,让人一边为他们感到可笑一边替他们感到心碎。情与义值千金,谁也不曾想到,肩住黑暗闸门的勇士义士里,也有这看上去如此落魄不靠谱的三个人。他们停留在原地,放我们蜂拥而上地“往前看”。而他们痛苦的“过不去”,何尝不是一种勇敢的“抗争”方式?
故事终了,当破案后的马德胜像个孩子一样在警局里哭出声来,当王响真正走过这漫长的季节,当他们为自己、为我们、为时代等到了迟来的正义和真相,他们终于可以“往前看”了。“往前看”,多少人轻而易举做出的选择,却是这群饱经磨难的小人物的奢侈抉择,也是对他们的最好祝福。
时代的琥珀里,最珍贵最动人的部分,是这份情与义的坚守,是历尽千帆、问心无愧后的“往前看,别回头”。我们做不到的部分,《漫长的季节》帮我们留存了它。
——首发澎湃新闻·有戏——
相信每个看完第11集的人,都会拍案叫绝吧。
龚彪的死,用的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手法。
第一集中,王响分析龚彪的车,“泡过水,发动机还大修过”。原本以为,这是出租车的过去,没想到这也在预测龚彪的未来。
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刻,龚彪是开心的。
他终于等到了命运之神对他露出了灿烂的笑。他乐观了大半辈子,彩票终于可以兑现了他的乐观。
他死在了最开心的时刻。
分享个小细节,龚彪确实是夫妻财产小黑洞。15万入手的车标,12万就转出去了。
喜欢第11集,因为它的反类型,它是一首好人不好命的挽歌。
这个好人是龚彪,是王响,也是马德胜。
寻常国产剧,都喜欢书写好人有好命的道德童话,《漫长的季节》却用三个男人的大半辈子,写出了好人的尴尬。
比如说龚彪,他不是个好丈夫,但从结婚到离婚,都能证明他是个好人。
龚彪知道丽茹和宋厂长有一腿后 ,他的第一反应是当众打厂长,而非找丽茹说事儿。
龚彪和丽茹争吵后,他想要搞事情,然而他看到了丽茹笑盈盈地忙活装修事宜。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他很久没有见到丽茹这样笑了。
这个笑,让龚彪心中升起了对丽茹的爱。
有一种爱叫做放手,这适用于龚彪对丽茹,也适用于王响对巧云。
王响和情敌在一个花店同时买花,这当然是无巧不成书的剧情需要。
我喜欢的一个处理是,王响和情敌在途中谈话时,他已经知道情敌的女友是巧云了。到达目的地后,王响先发制人,喊巧云的名字,并且主动自我介绍。
这个自我介绍,就是在给情敌演戏——我们是多年未见的老同事,不是联系紧密的老伴候选人。
在出租车上,王响对巧云的对话,用的是高语境文化——一种不能只看字面意思,需要根据语境才能破译的话语。
因为它高度依赖语境,因此他们俩能明白一种意思,情敌能解读出另一种意思。
比如说,巧云问“你拉我俩,不耽误你送花啊?”巧云的意思是,王响,你要给谁送花啊?
情敌的理解是,王师傅真是个好人,为了拉我们俩,他还没有给女友送花呢。
王响答:“这个人就是你。”
这段戏很动人,主要有两个原因,一则是范伟的演技好,用一种笑谈的口吻吐槽自己,第三视角谈自己,他的姿态越松弛,这种爱情表达越动人。二则,王响是个有道德底线的人,即便在他嗔念炙热的中年时期,他的道德光环也相当亮眼。我们能相信,王响是个牺牲自己 ,成全他人的好人。
王响最大的讽刺是,他想要做个让儿子少走弯路的父亲,却始终无法和儿子建立和谐的亲密关系。
王响对王阳的人生有个清晰的规划,复制他的人生,想法设法让王阳加入桦钢。
即便王响知道桦钢陷入裁员潮,王响依旧认为桦钢能给王阳安稳的人生。王响看不清时代潮流,于是,他无法接受王阳的服务员身份。
相信儿子应该成为下一个自己,是王响自以为是的父爱,也是对王阳的捆绑。王阳早就看清楚了,国营大厂桦钢早就不是金字招牌了,对他来说,月薪300元➕小费的服务员才更有吸引力。
工资不低,还能把妹,这才是王阳想要的生活。
王响爱儿子,但他不懂尊重儿子。
在王阳卷入杀人事件后,他始终对父亲保密。这也说明,这对父子从来没有建立一个平等交流的环境。
王响做的,王阳不领情,王阳做的,王响不理解。
第11集没有给出王阳真正的死因,我很难相信是沈墨杀死了王阳。
沈墨杀死卢总和殷红,驱动力是以暴制暴,王阳是沈墨生命中的阳光,沈墨没有杀掉王阳的动机。
我怀疑王阳死亡的原因是,他和沈墨打赌,如果从桥上跳下,如果他没死,两人就一起逃亡,如果他死了,沈墨一个人走。
结果,王阳死了。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具体原因还要等第12集揭秘。
王阳和沈墨在桥上谈话的光影也值得一提。
沈墨脸上一直有光,而王阳则淹没在阴影中。意思是说,沈墨认为逃亡就能拥有光明的未来。而王阳却认为,逃亡会让自己进入灰暗的人生,一生都见不得光。
两人对逃亡的理解不同,也改变了王阳的命运。
王阳的死也对应了《泰坦尼克号》的迷影梗,杰克死了,罗斯活下来了。此外,我总觉得王阳的名字在押谐音梗,“亡羊补牢未为晚也”,现实是王阳没有补牢的机会了。
最后说说马德胜。
马德胜痛殴沈栋梁,当然大快人心。然而,这和龚彪、王响殴打厂长一样,都需要付出牺牲事业的代价。
论业务能力到工作热情,这个配置可以是在其他剧中打怪升级的精英。然而,马德胜的职场天花板就是马队。
当年他的小兵李群变成了李局,马队却成为只能靠跳舞打发时间的小老头。
在第9集中,马队和李局在警局的谈话,让人看到生活的残酷。
李局是挑不出大毛病的咄咄逼人,马队有不符合规则的理想主义。这个体制喜欢遵守体质规则的官僚,不喜欢改变规则的英雄。
碎尸案像一面照妖镜,坚持追求真相的马队不再是警察了。按照规则办事的李群,摇身一变成了局长。
马队在第11集,他跳不出想要的动作,说出了最戳人的一句话,“我老了。”
马队是《漫长的季节》中最有英雄气质的人物,然而,当他说他老了时,他的英雄光环就开始黯淡了。
从这一刻,马队就真的只剩下皮囊,那个想要追求犯罪真相,充满理想主义的马队,已经死了。
除了这三位好人 ,军哥也很让人心疼。
军哥是个好人,然而,他拼尽全力,却没有得到好的人生。
他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因为暴力是他为数不多可以对付这个凶恶世界的武器了。
在军哥成为军哥之前,他是个可怜弱小的孩子。父母早亡,先天聋哑,被人弃养,野蛮生长。
靠打打杀杀偷和抢,开了一家录像厅,本以为生活有变好的可能,然而录像厅被砸了。
他的姐姐考上了大学,然而,养父依旧不肯放过姐姐。
他爱的人殷红,成为拉姐姐下水的伥鬼。他姐姐亲手杀掉了他爱的人。
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有多苦,因为他是哑巴,他说不出口。
军哥愿意为沈墨顶罪,因为他知道,沈墨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为了亲人,他可以祭奠自己的人生。
军哥和沈墨这条线,也有个很宿命的细节。在小时候,军哥偷饺子,沈墨替他顶罪,在长大后,沈墨杀人,军哥替她顶罪。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兰因絮果,必有来因。”
1998年,王阳问王响,“你信命吗?”那时候,王响还算年轻,贼不信命。
2016年,王响打算和过去的自己告别,和龚彪谈命,他也可以告诉王阳一个新答案,“我信命了”。
《漫长的季节》已经完结2天了,不得不说,这部剧的后劲儿实在太大,以至于我一直忍不住在各个平台搜索关注这部剧的评论,想要为它写下点什么。
虽然故事的设定在东北,但作为北京人,看着也格外有沉浸感。
因为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同样是北京知名的重工业园区,而厂区重要的产业则是生产火车头——剧中反复出现的火车、铁轨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它们曾是我成长记忆中的一部分。
和剧中的桦钢一样,我从小长大的厂区也有自己的厂办医院、厂办幼儿园、厂办小学、厂办初高中、甚至厂办电视台,直到现在,我的姑姑伯伯们还住在工厂分配的宿舍楼里。
在我幼小的记忆中,我甚至一度不知道还有外面的世界,我以为我们这个现在看来小小的厂区,就是一个完整的闭环宇宙。
而与剧中王响等桦钢职工一样,我的很多长辈、包括我的父母,后来也遭遇了下岗潮,生活陷入困境,为了养育儿女,艰难自谋生路。
因为自己旁观过那个年代父母那代人的艰难,《漫长的季节》中很多人物与情节在我看来分外亲切与唏嘘——正如一条热评所说:这部剧好看的不是命案,而是命运。
《漫长的季节》的开篇,从老年王响帮助同为出租车司机的妹夫龚彪追查套牌车开始。在取证过程中,王响再次发现当年杀害自己儿子的疑凶,故事从此处分裂为2条时间线:分别为2016年的寻人,及1998年围绕凶案的正叙及倒叙。
这2条时间线,分别以王响、马队、龚彪三位老年人及沈墨、王阳、傅卫军三位年轻人作为主线展开。
2条时间线,一条尽显人性复杂,一条尽显命运无常,皆令人唏嘘不已。
而这部剧让我觉得最值得褒奖之处,就是它对人性复杂之处的精准捕捉以及细致展现。
比如,剧中的2个女性角色:沈墨和殷红。
王响之所以对儿子王阳之死十几年耿耿于怀,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不相信儿子是自杀。
而且,从王响在儿子去世后对马队的质问可以猜测出,当时案件给王阳的死定性为“杀人后畏罪自杀”,正因如此,马队才会拒绝写所谓的检查,甚至怒脱警服、就地辞职。
所以,在16年后,王响终于见到成年沈墨后,第一句话问的就是:“王阳到底杀没杀人?”
得到否定的答复后,又怒问:“你们为什么要杀王阳?!”
此时,沈墨再也没有开始的干脆和肯定,而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在王响的生死相逼下才道出王阳为了救她最后丧命的实情——“他把我推上了岸,但我没抓住他……”
这段沈墨绝望后跳河轻生、王阳舍命相救的戏,剧中只呈现了一半。
在我看来,王阳到底是怎么死的,成年沈墨或许并没有说实话。
少女时期的沈墨之所以在王阳还未走远时跳河寻死,就是为了留住王阳、让他别走——毕竟此时,弟弟已为她顶罪被捕,王阳已成为她唯一的依靠;
但她又非常清楚,备受父母怜爱的王阳和她不一样,她留不住牵挂父母的王阳——而如果王阳活着,她只有两条路:自首、或逃跑后因王阳提供的线索被警方缉拿归案。
无论是哪条路,都意味着沈墨沾满鲜血的重生之路必将功亏一篑……
在那一刻,在沈墨本可以抓住王阳的那一刻,她真的不会犹豫吗?
别忘了,在2016年,成年沈墨为了躲避药店小露的跟踪,可是表现出了将对方撞向高压电线、置其于死地的狠绝。
或许,沈墨绝非表面上我们所看到的那般柔弱与单纯,自小经受大爷的控制与折磨,在内心的隐秘之处,她早已锻炼出了一身为求自保不惜牺牲他人的冷漠。
包括,为了让大爷大娘离开桦林,傅卫军和结巴去松江把大爷的儿子沈辉的胳膊弄折,沈辉伤得严重,但仅仅只是皮外伤、不会造成残疾——如果不是学医的沈墨在背后指点,习惯使用蛮力血拼的弟弟傅卫军能轻易做到吗?
而执意想让王阳陪自己一起逃命的沈墨,对王阳真的有那么深的感情吗?
他们才认识几天,又有多深的感情基础呢?
只不过是男孩女孩的情窦初开罢了。
而这部剧的精妙之处,恰恰就在于如此这般的“留白”——对人物展现的留白,对剧情处理的留白。
导演预留出了很大的空间,供观众自行解读想象。
作为沈墨的“替身”,殷红这一人物在剧中的展现同样令人感到真实而有层次。
同为夜总会的陪酒女,当中年妇女巧云被客人责难时,殷红主动挺身而出为其挡酒,尽显善良仗义——因为在她看来,一把年纪沦落至此的巧云比她惨,在殷红心里,她与巧云是同类;
但,同样是殷红,她也会为了钱,用计出卖原本帮过她的女大学生沈墨——因为在她看来,弹钢琴的沈墨比她强,她们虽同在一个夜总会打工,却仿佛身处两个世界;
包括她醉酒从录像厅借住一晚后,第二天上班坐台着装打扮都有了变化,穿了一条素色的连衣裙、妆容也刻意素朴了一些,正是因为她想模仿沈墨,她想变成沈墨。
但后来港商的举动彻底激发了她对沈墨的嫉妒与恨意,让她意识到:她变不成沈墨,她只能让沈墨变成她!
像殷红这样的人其实有很多。
他们并非绝对的坏人,但他们的善意往往只能施予到不如他们的人身上,一旦对方比他们强,则很容易激起他们心中的恶。 只要你注意观察,我们身边,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人存在。
除了剧中所展现的细腻人性,同样令人唏嘘的还有几位主要角色进入老年后的命运多舛。
命案发生的18年后,自视“根正苗红”、好为人师的王响变成了一个满头白发、面容愁苦的小老头儿;
大学毕业、意气风发、动不动就把“佛洛依德”挂在嘴边的厂办干部龚彪变成了体态臃肿、满嘴跑火车的出租车司机;
嫉恶如仇、雷厉风行的马队整日在老年大学和老太太跳拉丁舞消磨时间;
曾经风情万种、千娇百媚的医院护士丽茹,变成了一脸拙劣整容痕迹的中年妇女;
当年耀武扬威、热衷投机倒把的保安科科长邢三儿成了挂着尿袋、倒卖套牌牌照的尿毒症患者;
就连经常跟在马队身边的刑警小崔,也离开了警队,变成了他口中“像电线杆似的天天杵在马路上”的交警……
时隔18年,他们缘何成为了这般模样?
剧中并未交代。
而作为观众,我们似乎也并未觉得唐突,反而觉得一切顺理成章。
这一切的省略与默然接受,或许正是因为,剧中人现实惨淡的命运,像极了我们漫长而短暂的人生。
对于突如其来的苦难与不公,你我都再熟悉不过,自然无需多言,我们完全可以自行凭借经验发挥想象。
看完《漫长的季节》,和家属开玩笑,说我终于理解了为啥为人父母总怕孩子乱交朋友、误入歧途。
这剧中的“妈宝”王阳,不就是因为认识了沈墨,最后稀里糊涂家破人亡吗?
“傻白甜”王阳,自小有父母庇护,即使考不上大学、整日游手好闲,父母依然疼爱他,努力为他未来铺路,但他偏偏要去夜总会打工,偏偏要接近与自己不是一路人的沈墨。
恋爱没谈两天,就陪着姐弟俩伤人绑架、毁尸灭迹、最后不但搭上了自己的性命,父母也跟着受牵连,母亲忍受不了丧子之痛上吊自杀,父亲家破人亡后十几年痛苦自责、混沌度日……
如果他知道自己以及自己的父母为此所需付出的惨痛代价,他还会那么执着于自己懵懂的初恋吗?
况且,即使他没死,他又真的能和沈墨走多远呢?
毕竟,比起沈墨黑化后爆表的武力值,王阳即使在气急败坏时都近不了港商的身,摔个酒瓶都不知道瞄准,最后被保安拉出去一顿暴揍……
如此羸弱无能,他凭什么和沈墨在一起呢?他们根本不是一类人啊!
而这也恰恰还原了少年懵懂时,幼稚的英雄情怀和看似幸福的家庭实则脆弱的根基——多少少年因一时义气视生命为儿戏,又有多少父母因为失去儿女下半生伶仃困苦。 没有子女的龚彪与马队同样有着各自的无奈与孤独。
一个在经历贫贱夫妻百事哀后终于中了一回彩票,却乐极生悲、意外殒命;
一个早已风光不再、终日与宠物狗相伴……
即使表现得再怎么插科打诨、嬉笑人间,他们与深陷于丧子之痛无法自拔的王响一样,都是看似热闹实则孤寂的存在。
剧终美好的一幕犹如梦幻,迟来的大雪翩然而至,漫长的秋季终于结束。
在这场来自过去的大雪中,一切好似尚未发生,又好似所有皆已尘埃落定。
在妻儿目送下出门上班的王响;为丽茹挺身而出、被打得皮青脸肿的龚彪;刚刚暴揍完沈墨大爷的马队;推开龚彪宿舍门准备回家的丽茹;在河边目睹王阳尸体被打捞上岸后绝望离去的沈墨;抚摸着殷红的发卡痛哭失声的傅卫军……
这些陪我们走过12集、让我们无比熟稔的鲜亮人物,他们还尚未意识到当下的选择对他们此后的人生所造成的波动与改变。
而我们,站在上帝视角的我们,却早已泪流满面——为剧中人那些真实而又复杂的喜怒哀乐、为那些勾起我们现实回忆的岁月点滴、为那些令人唏嘘不已的世事无常!
这就是命运吧?
命运的真相,就是我们身在其中时,并未有预见它的能力;
待好不容易看出个大概时,一切又已行将结束。
谁都拿它毫无办法,它令所有人甘拜下风
被命运的大手搓捏得已无脾气的我们,能做的也只有相互苦笑着道上这么一句:
向前看,别回头!
看完大结局的那天,我坐在老家的书桌前,徐徐的晚风拂面。
那一刻会想下楼一个人走走,听一听沙沙的脚步声。亦或者想独处于阳台,看一看闪烁的车灯与鸣笛声。因为这些带来了些生活的实感。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从《漫长的季节》的悲怆幻境中跳脱出来,让自己的情绪缓一缓。
虽然,很多画面还是会在不经意间闯入。
比如那场跨越18年的雪,剧中的人不知道当下的事件,已经是命运暗中给予的安排,他们的人生境遇此刻,此后都即将面临巨大的震动。
我一直在默默寻思,这种极致弥漫的郁结究竟来源于何方?
郁结不发的悲哀正像闷塞了的火炉一样,会把一颗心烧成灰烬。——莎士比亚《泰特斯·安德洛尼克斯》
扮演罗美素的演员在采访中说:“《漫长的季节》刚拍完的时候,我看了头一两集,我说完了,我是不是演得太生活、太水了,我怎么觉得把这人物演没了?一点爆发力都没有。”
但正是这种“人物演没了”的感觉准确的传递出了一个传统东北家庭里的女性形象。
因为她一直是被忽视的家庭“隐形人”。
她唯唯诺诺的被丈夫排除在这个家庭的主导体系之外。
王响爱她吗?我相信是爱的。但这种爱是霸道的,是轻视的,大男子主义的。是我负责做决定,你只要负责听从、跟随与服从安排。
所有与儿子的对谈中,母亲都是缺席的。仿佛她不配对家庭重要事项享有知情权,更不谈决策权。
而对于这种居高临下的夫妻关系,她似乎是甘之若饴的,顺从的,依仗的。
镜头语言也无处不在的表达这种隔离又失衡的夫妻关系。
但直到王阳去世后的最后一顿饭上。我们发现了一个“全新”的罗美素。
她终于硬气了起来。对王响恶狠狠的说不要挂儿子遗像,我死了也不要挂。并厌恶的说:不想看见你。
这是死后遗像被丈夫瞻仰都感到晦气的一种厌恶。这也是罗美素离开人世间前对丈夫说的最后一句话。有一种破罐子破摔,不顾一切的扬眉吐气感。
忍了一辈子。终于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这一刻只有对丈夫的无能愤怒才能压过失去儿子的痛苦。
想到她逢人就聊的手术费用报销问题,看上去絮絮叨叨,神经兮兮。
对于家庭来说,她是有愧疚感的。
人一直以为自己是身体的主人,生病展示了这种念想是一种虚幻与错觉。
生病意味着对自我生命体的一种失控。特别是病虽然看上去是治好了。但是病带来的那些身体上的衰败感是折磨人的。
这种折磨渗透在日常生活里每一寸呼吸里。
让你觉得活着很难,死去也很难。
这种虚弱无力的感觉会慢慢消磨一个人的意志力。
但它对外却可以化身为一种攻击的利器。
比如罗美素在对待外人时毫不客气,在钢厂医院拿药时放狠话,甚至在询问彪子关于厂长的问题时带着一种不近人情的压迫感。
它对内也可以化身为一种全力付出与疼爱的母爱。看看罗美素把已成年的王阳从床上扶起来的姿势。
这是每个当母亲的人看到都无比熟悉的姿势。罗美素像抱一个婴孩一样,希望用全部的力量将他揽入怀,小心翼翼。
多么挚爱,多么心疼。
可母亲如此弱小,父亲如此威严。
但讽刺的是,如此强势的父亲在家庭的链接作用却是微弱的。
寻常的人家都是全靠一个母亲维持的,这要怕母亲要死的时候方才会明白。
罗美素最后用一种惨烈又冷峻的方式与这个世界告别。
告别前,她还是忍不住打开柜子最后看了一眼儿子的遗像。
这一幕没有直接拍摄出来,却仅仅是想象一下都让人心碎。
孩子的长大,意味着与母体的分离,与父权的反叛、与社会的不解。儿子离去的时候,这个母亲的生命就已经结束了。
而红色的毛衣线是剧中鲜少的母子相处时的证据。
这一幕没有任何血淋淋的色彩,却让人心惊。
这一捆毛线像极了母子最原始关系的脐带。
本应是新生的象征,却成了结束生命的工具。
高高在上,无声愤怒。
轻哀多言,大哀静默。
这静默震耳欲聋。
巧云又代表着另一种悲剧性女性。
由于她的丈夫受伤,她被迫成为了家里的顶梁柱。而因为她略有姿色。中年的她还可以在维多利亚这种声色场所当陪酒女郎来补贴家用。
并且,这种赚外快的兼职是被丈夫认可和理解的。
因为她上一秒还在陪酒,下一秒就在电话里安慰年幼的儿子,给他唱一闪一闪亮晶晶。这是每一个母亲的必备曲目。
下岗潮的巨浪扑面而来。有的人被卷入浪潮,有的人目睹着浪潮的消亡。
为了生存,哪里还有那么多道德尊严,就像殷红说的:人不能被没钱逼死。
最后闪回的镜头里。丈夫骑着自行车来夜总会接她下班。
她怀里抱着已经熟睡的儿子,迷茫的望着漫天大雪。
关关难过,关关过。
我们很难想象究竟生活要困苦到什么程度,才会让一个家庭作出这样的选择与让步。而据说这是那个时代东北人家的常态。
可李巧云的苦难似乎看不到头。对于她这样一个只是在钢厂里管了12年秤砣的女人。她最后丧夫又丧子,在这世上没有了依靠。甚至还因为年轻时的怒发冲冠,被人在退休证明的公章上做了手脚。
但她始终是坚强的。因为命运并不准备给她喘息的机会。就像王响说的:好强。别的女同志遇到事哭啼啼的,她总是乐呵呵的。
可她是表面乐呵呵,心里苦。
真正的苦是说不出来的。
甚至她在吃上代表着甜腻的雪糕时,露出的也是不解与皱眉。
她大概也想不明白她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尝尽了生活的苦。
可好像只要她一直大步的向前走,苦日子就赶不上她。
这种坚韧的力量让人动容,更让人心疼。
年老后,她靠开按摩店来谋生。
当她俯下身把前胸贴在王响后背,询问他要不要留宿一晚的那一刻像级了恐怖片。
她的求生如此笨拙,直白得让人胆战心惊。
一辈子为生存奔波的苦命女人。
求生的终极目标不过是求偶,找一个有退休工资的老头子安度晚年。
而我多希望她能选择和体面的教授在一起,离开这个困顿了一辈子的地方。
去环球旅行,去看看世界的甜。这是她应得的。
可最后她还是愚笨的选择了王响。
可怜的女人,到老了老了。也不想着过一点好日子,好像一辈子苦惯了。
这么说不是想物化女性,但不得不承认在善用女性美貌换取资源上。
黄丽茹和殷红其实是一种类型的人。
区别只是她们的阶层不一样,能够接触到的资源上限有限。
黄丽茹攀上的是厂长,那是在她的视野范围里最有权势的男人。
殷红攀上的是港商,也是在维多利亚这个微型社会里最有钱势的男人。
剧里没有过多描写黄丽茹与厂长关系的缘由。但却细致的给予了殷红一段躺在雪白鹅绒被子里的镜头。
那一刻的她看上去纯洁无瑕,以为自己的美丽资本终于兑换到了香港富太的生活。丽茹是否也像这样幻想过厂长夫人的身份。
雪白的鹅绒被像云朵般柔软,也象征着这不过是一场白日惊梦。回头才发现那些在她看来贵重的礼品,不过是港商的批发物而已。
而她们不同的地方是殷红认清了港商的真面目却不甘心认赌服输。自己没有豪赌的资本就不惜把沈墨作为她的赌资想逆风翻盘。
永远不舍得离开牌桌的人终究会输得惨烈。
而黄丽茹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情就是及时止损。果断的与厂长划清界限,决定打掉厂长的小孩,选择过全新的生活。
一个女人过的幸福不幸福,从她的脸上就可以看到。中年后的黄丽茹有一张明显打上时代印记的医美痕迹。那不太自然的双眼皮、眉毛和嘴唇,都是那个年代最流行的审美。
但于我心有戚戚焉的是她蜡黄的脸色与失去光芒的眼睛。
她和彪子之间的问题当然不是钱的问题。
是彪子对生活的无能让丽茹疲惫不堪、苦苦支撑一直到再也看不到生活希望的苦闷。有技术有能力的丽茹本就值得更好的生活。而彪子一直在拖后腿。
年轻时的丽茹多美丽动人,是女人看了都会心动的程度。摇曳的身姿,鲜红的高跟鞋,灵动的眉眼,处处都透露着美好。
可这一切都在18年里与彪子的婚姻生活里不见了。留下了那么苦闷的一张脸。谁看了不说一声可惜。
可现实又有多少生气勃勃的妙龄女子们前赴后继,续写着雷同的篇章。
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对错,每一种选择都是一种代价。
但不得不说这两个美丽的笨女人还是有一颗识别真心的能力。
不然,黄丽茹作为那个年代女神般的存在,身边莺莺燕燕的男性那么多怎么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并不太出彩的彪子作为接盘侠。看中的不就是他那颗对自己的“不二”真心。
殷红也是虽然嘴上说着最狠的话,与傅卫军划清界限,因为她清楚的知道自己需要的是豪赌的人生,而傅卫军的小情小爱填不满她的欲望鸿沟。但她还是无法否认一见钟情的动心时刻。
那是她对真心仅有却不多的顾盼之意。
她最后去录像厅找沈墨,特意带上了傅卫军送她的发夹。
她表面上是去找沈墨打探港商的消息,可能在她的心底,是不是还期望着能够遇上那个真心人呢?
只是最后她再也没能见上那个在寒冷冬夜里给她让馄饨的小哑巴一面。
就以稀碎的残肢形态做了最让人意想不到的告别。
这个贯穿始末的发卡成了那个唯一证明殷红来过的证据。
来过这世上一趟受了许多苦,来过傅卫军的心上一趟尝了些许甜。
傅卫军的那一滴泪,那一声无声的恸哭,都是对殷红这还没来得及开始的爱情献上的挽歌。
最后蓝色多瑙河的圆舞曲配上傅卫军抛尸的画面让人一秒钟穿越《2001太空漫游》。
《2001太空漫游》以一张婴儿的脸庞凝视太空结束代表着“新生”,用猿猴挥舞的骨头来象征人类的进化。
这里以沈墨挥刀斩断小指和殷红的死亡结束。
旧的沈墨死去了,新的殷红诞生了。
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无论是罗美素的沉默忍耐,李巧云的苦命坚忍,黄丽茹的精明,还是殷红的共沉沦。其实,都是女性对自我力量的一种否定。
这是这部剧带来的最让人致郁的部分。而作为女性,我深切的感到这种真实感。不是因为戏剧化的情节而产生的奇观感。而是因为过于写实而带来的一种沉寂。
因为你知道她们恐怕就是你身边能叫得上名字的缩影。隐藏在每一个被网络舆论口诛笔伐和厌弃的亲戚总称中。
罗美素说,“我们这代人被安排惯了,小时候家里孩子多,听父母的,长大了听集体的,身上像有个圈,按部就班地在圈里走着,也没人问为啥,没人出去溜达过,就连踩个线都害怕。”
从出身开始,身上都画了一个圈。这不仅仅是那个年代的事儿。
这是每一个女性从出生开始就背负的圈。
哪怕在 2023 年的今天。这个圈也依然没有消散。
这才真正的让人心碎。
如果哪一天,女性的力量只来源于她自身。
婚姻,子女,父母都只是陪衬的背景与底色时,才是最好时代的来临。
在那样的时代,让我们大声歌咏女性的美,不再谈女性的悲。
先说个人结论,《漫长的季节》所有演员的发挥都很出色,整体表演精彩度超出了有史以来绝大部分的国产剧集,但最佳属于秦昊。秦昊是这部燃爆剧集的定海神针,底色,他慵懒松垮的身体,他慢悠悠的穷横姿态,他的无意义折腾,他无处安放又随遇而安的自洽生命态度,构成了小荧屏之上那股压抑至极来自时代深处的东北气旋中心。
秦昊,彪子,演员还是角色,已经无从区分。这是演员在自身特质与角色属性之间寻找微妙平衡点后综合创造出来的魅力,这是一种独属于影像的演员魅力,国内演员能够不依托作者导演自觉做到这一点,秦昊之外难觅第二人。
很多人没有意识到,其实讨论电影表演要比我们以为的困难不少。我们当然可以直接挪用剧场界的表演理论(从斯坦尼到格洛托夫斯基)来讨论,争议点在于影像机制迥异于剧场媒介的特殊性,极端如罗伯特▪布列松,根本就不承认电影表演的存在。布列松认为,电影是靠视听语言来创作的,不是靠演员演出来的,动物都可以出演电影,何况人(很难想象动物在剧场演戏)。对布列松而言,剧场和电影的结合只有死路一条。费里尼是看脸大师,只需要演员的一张脸,场面调度就是调度这张脸,脸就是所谓演技。
不论中外影圈,演员需要体验生活,需要揣摩角色都是比较占主流的一种论调,似乎演员只要百分百变成那个角色,即是表演最高境界。这种论调明显忽略的一个事实是,只有角色,是解释了不了电影机制才有的明星魅力现象。
美国哲学家斯坦利•卡维尔(Stanley Cavell)的《看见的世界》(The World Viewed),是分析哲学视角研究电影-哲学的代表性巨著,与德勒兹著名的两卷本电影著作《运动-影像》《时间-影像》构成电影-哲学界双峰对峙的局面。由于涉及到维特根斯坦语言哲学以及海德格尔存在论现象学,《看见的世界》的整体表达公认晦涩难解,但著作中关于电影表演与舞台表演辨析的段落,着实清晰有力,有助澄清众多观念误区。
舞台演出和电影演出,有着一个根本性的区别,舞台演员是为角色服务,电影演员反过来,是角色上身,是角色为演员服务。卡维尔举潘诺夫斯基(Panofsky)的一个观点来说明这个问题,简单说,莎士比亚的剧本,演员不论演好演好,都不会影响到剧作本身的质量,影响到角色的好坏。观众去剧场看戏,是在一个假定性、虚拟性的空间设定中,看演员怎么诠释剧本,诠释角色,角色就是一切,演员是帮助观众去理解角色。电影不是这样的,电影是演员创造了角色,给了角色生命,演员自身就是角色,演员演坏了,角色就死了,电影也死了。没有人会根据剧本好坏来判断电影好坏,也无从判断。用当下一点的例子,梁朝伟是以梁朝伟的实体出现,只是形式是周慕云、陈永仁、易先生。
对卡维尔来说,舞台演员的工作方法,是把角色当作研究主题,电影演员的工作方法,是把自己当作研究主题:角色合适我的那部分留下,不合适的去除,如何把握其中的分寸即是重中之重。电影演员如果一切服务于角色,电影就会变成戏剧,明星就不会存在。影史第一流的导演也许不会从理论层面自觉意识到这个问题,但感性层面,工作方法上贯彻这个原则的大有人在。为什么大量作者型导演酷爱使用御用演员,有固定演员班底,原因就在于他们把演员作为终点,终极依托,而不是角色。如果这个角色不能投射到演员身上,不合适,演员驾驭不了这个角色,就换角色,而不是换演员。因为最终上场的是演员,观众真正在乎的只有演员。
演员的实体、演员魅力不等于本色出演,刘德华以前拍杜琪峰的戏经常被骂,源于本色,他就喜欢以生活中认为酷的那个刘德华形象出现,但杜琪峰也不是要求刘德华彻底不像刘德华。郭富城以前不会演戏,因为没有剧场训练,电影经验也很少,还有偶像包袱,仅仅是美术指导张叔平《三岔口》中给了他一个胡渣造型,他就角色上身,另一“我”登场了,这个“我”已经不需要再去演,只需去行动。张曼玉是因为拍《阮玲玉》时,剃掉了眉毛,导致角色上身,从此成为另一个张曼玉。剧场演员很少会出现这样的开天眼情况,剧场需要的是反复的训练,电影演员需要的是计划。张国荣的最佳发挥不可能是《霸王别姬》,只能是《阿飞正传》《春光乍泄》,因为《霸王别姬》里面只有张国荣在拼命演程蝶衣。
秦昊在出演网剧《无证之罪》《隐秘的角落》开启事业第二春之前,演艺状况有点像侯孝贤的御用演员高捷。高捷是只有在侯导的电影中才会显示出逼人魅力,秦昊只在娄烨、王小帅、杨超这些第六代导演们的电影才会显出魅力。但秦昊是大陆演员中罕见一位自觉为自己在影像中增添魅力的演员,这种魅力关系到与角色的关系,技巧表现在分寸的拿捏。大陆有丰厚的剧场资源,众多演员都有剧团背景,这类演员塑造角色能力一流,随手举例,冯远征、刘佩琦以及最近爆红的张颂文、张译都属于这个谱系的演员,大白话表述,演谁像谁,电影当然也需要这类演员,但他们成不了明星(star),原因在于缺乏魅力,这个魅力即来自于演员研究自己、导演研究演员的结果。上镜头也是一个因素,但这个问题主流论述所在多有,不再赘述。
秦昊的底色是慢悠悠,安稳,随遇而安,浑身会散发出一种自洽的生命逻辑(“我就是这么活的”),这种逻辑不不仅仅依靠情节、叙述展现,还来自他的动作与姿态,他很擅长把握角色行为与目的断裂的游离状态,在这个基础上他会根据角色的不同,来增加不同的维度。《春风沉醉的夜晚》在大陆电影甚至华语片中都属比较激进展现同志身体的电影,秦昊在安稳自洽的底色中为角色增添了一股媚态,雅态——主要以抽烟的姿势来展现。这里面既有同志角色,又有秦昊自身的属性,综合构成一种演员-角色叠加后无从区分的魅力。《浮城谜事》是一部狗血情节电影,秦昊扮演的男主极端的滥情行为,看似不可理喻,但几个静态呆滞的镜头让人感觉身体欲望失控后的无奈。再之后,男主接受离婚现实,“回归”安稳家庭,又是秦昊自身的底色在周旋。
有不少巨星没有这种自觉意识,是依靠导演来为其服务达到目标。第六代导演是给了秦昊充分的发挥空间。
电视剧表演区别于电影表演,比较明显一点是台词较多,演员较少有机会驾驭一些没有叙述进展的场面,秦昊演第六代电影,很多时候是依靠肢体语言、姿态与表情来展现自身,镜头扫到身体,不需要“戏”,自会构成一种气氛。他会把这种通常电视剧演员很少掌握的方法带入电视。
《隐秘的角落》第一集开场不久,秦昊扮演的角色张东升,在楼道里被一个调皮的小男孩用水枪射击,水撒在裤子上。这是一个戏剧性的情境假设。秦昊没有给出任何正负反应,既没有故作镇定,也没有强势反击,他呈现出的是一个高度自然化的即是如此(such as)的状态,效果非常类似德•西卡《风烛泪》中著名的女仆磨咖啡的那场戏。第一集爬山过程中秦昊即将行凶的段落,他在表情层面没有给出任何暗示性的迹象,观众感觉到的内心起伏纠结,感觉到的惊悚肃杀感,是来自配乐,此类表演非常像希区柯克与詹姆斯▪斯图尔特的合作,演员不需要演,演员只需提供表面,后面交给导演。观众感受到的是世界表象,也就是一个看到的世界。如果说有演员的电影性表演这件事,即在此处。
《漫长的季节》中的秦昊,表面来看使用了著名的方法派,增重,让身体变形,发型、牙齿、面容,通通改变,使用方言,伊能静甚至说认不出这是自己丈夫了。方法派的精髓是通过体验生活,通过记忆联想等各种方法,让自我达致无需外在环境、无实物的依托,即可变成另一个人,甚至一件物,是极限的角色化表演。可彪子对秦昊来说只是外形变了,内在性格还是与秦昊本人有着高度的相似性:慢悠悠,满不在乎,不拘小节,松弛,重点还是怡然自洽的生命态度。这依然是一个秦昊的核,只是装了彪子的外形。正是这个秦昊内核的存在,让观众不会感觉到在“演”。“你废了啊”、“我这人最大缺点是太重感情”、“九十年代大学生嘛,别的啥啥不行,气质这块必须拿捏啊”,这些台词好像是一台不断流体运动的机器自动生产出来的,观众不会感觉到王志文式的“台词功力多好啊“,而是影像、演员存在于世的连续性自动投射——这是秦昊/彪子的最大魅力。
另有一点值得注意。众多观众反应,彪子让人想到的是一个群体的东北人,不是一个,这点非常关键,这是对演员非常高的褒奖。还是引用卡维尔的观点,电影中的角色,其实是一个典型(type)。也就是说,演员要演的是共性。这是电影与小说很大的一个不同。通常来说,平庸三流的小说,都是写一个典型,一流的小说是写个人(individual)。但电影不是这样,电影就是拍典型。这成功解释了为什么通常所说的三流小说适合改编电影,因为写个人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的问题,但写典型就没有这个问题。
秦昊在最近的一个采访中说过这样一段话,“像我拍《春风沉醉的夜晚》,那是我第一部男主角的戏,娄烨跟我说他想要一个男主角走在大街上没有人认得,用那种自由的方式拍。当时我就说好,咱们来一个拉斯·冯·提尔《黑暗中的舞者》那种感觉,里面的主演比约克,当时是冰岛最红的歌手,她演了这部电影让我久久难忘,我已经分不清她是演员还是那个人,还可以这样表演,就像纪录片一样,但情节又那么曲折,人物又那么有张力。”
《漫长的季节》让秦昊完满实现了这个崇高的表演理想。
(首发虹膜公号)
看到这段墓志铭的你们,我们此时依然尚不知情这是几代人碾压过后的低吟火车呼啸着在莫比乌斯环中上升,下沉那我们打个共鸣的响指打个响指吧如果没有回音这个季节将会继续漫长但务必先回头再往前走
国内男导演是真的有上限天花板,感觉没几个能突破性别的局限性。
都来学一学中国人自己的电视剧该怎么拍!我们中国人怎么说话,怎么社交,怎么生活。
漫长的季节是什么?是儿子离开的那个秋天。从此王响被困在这个漫长的季节里,不问春冬。
秦昊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辛导手上?这次是在油腻和秃头中选择了发福😂
东北逐渐取代重庆成为悬疑类艺术的拍摄地,无论是白日焰火还是平原上的摩西,都只是把时代作为了大背景,辛爽不是,他想讲一个很大的故事,衰弱的东北,悲情的人物,年轻的爱情...而且他确实讲好了。“遥远的事物将被震碎,面前的人们此时尚不知情”。它写下岗,不写泼妇骂街,而写曾经的模范女工在风月场为儿子唱儿歌,“一闪一闪亮晶晶”;它写爱情,不写朝朝暮暮,写聋哑男孩一见钟情爱而不得,就连呐喊也是无声“——”;它写黄昏恋,不写追求挽留,写出租车上的告白和别离,“爱是想触碰但又收回手”;它写骚扰,不写房思琪式的隐忍,写手起刀落的反抗与逃亡,“向前看,别回头”。我赞美剧情,赞美演员 赞美音乐,像一首绝望的漫长的诗,在每一个观影者心上一刀一刀剜,每个动机都有迹可循,每个人物都有血有肉,一起唱响时代的挽歌。
东北真是一块文学的热土。
原来王阳的结局早在看泰坦尼克号的时候就暗示了
如果这部剧因为节奏慢被骂,那么错的不是剧,是我们被短视频侵蚀的人格
有些人真的双标,国产剧:节奏慢 国外剧:细水长流,好喜欢,比国内的狗血剧好看多了。是不是有病
王响否定王阳写的诗,觉得王阳的工作很丢脸,王阳约好了和沈墨一起看电影,他命令王阳必须回家……他觉得自己永远是对的,他对王阳没有理解和沟通,只有服从。王响不理解王阳,所以王阳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跟他说,所以他只能去和沈墨、傅卫军做朋友,才会发生后来的事。大爷是在肉体上伤害沈墨,王响何尝不是在精神上伤害王阳,他的行为并没有比大爷好到哪儿去,恰恰相反,他还觉得他是“为你好”。王阳决定跳河的时候,谁知道他是不小心淹死的,还是想和沈墨一起死?也许他想死想过一万次了。王阳死后,王响哭着说:爸再也不说你了,你愿意干啥你就干啥。我就想问:你早干嘛去了?大爷们有很多,王响们也有很多,大爷们都被抓了,但王响们是合法的,他们口口声声说为你好,用合法的方式把你伤得最深,最后还感动了自己,觉得为你付出了一切。
很不错,有人说节奏慢,哥们儿,咱别看电视剧了,去看抖音解说吧四月30日补充:节奏我本人相当喜欢,把生活气息拉满,平凡琐事体现。喜剧部分融合非常好,替王阳沈默意难平。好人不一定有好报,那些坏的东西不一定让我铿锵他们不信命,牵挂的人在,人亦有归途,可这命把所有希望破灭。她信命却别无选择……
秦昊这造型真牛逼!
狠狠被范伟的演技折服,辛爽比娄烨还会嚯嚯秦昊,前有秃头虚男张东升,后有一脸褶子的彪胖子。质感很好,三线穿插叙事,构图灯光色彩讲究,转场设计巧妙,喜剧效果的加入使得有悬疑感的同时又不那么沉重。虽在南方取景拍摄但对东北下岗潮的那个时代的还原很准确,对人的生活习惯把握得也很精准。在剧情方面心思缜密,在某些不起眼的细节处的把控让人咋舌,比如小露的剧尾提及、家里没老伴的遗像、马队的狗叫小李、玉米地撒尿对应开头、倒地幻想等。最变态的是,弹幕配合剧情变绿、着火、倒流…王响用二十年才走出这个漫长的秋天,被这喜剧三爷们感动得泪流满面。比悬疑更深的是时代在人身上的烙印,是血淋淋的生活。王响说“往前看,别回头”,是啊,人生十之八九都在经历着失败,回头也是懊悔,应该像彪子一样乐呵的,放下执念整剧如梦,醒。
看到开篇字幕还没有出完,就有人在弹幕说节奏慢,就想问问你们急着去哪呢?刷抖音去吧!
玛德,傅卫军摘助听器跟特么单手解皮带一样性感……
好看的不是命案,是命运。大厂的命,东北的运
这音乐是真的用心了,每集的片尾都不一样,特别贴合剧集的氛围,感觉导演真的像西西弗斯,愿意去做一些在别人眼里没必要又很难的事情,这点太珍贵
论演技还得是辽北地区第一狠人,水库浪子,开原市几场著名恶仗的主打人,桂英风味饭店行政总厨,维多利亚国际娱乐广场总经理保镖兼保安部经理,德彪投资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开原市液化石油气总公司高级送气员,彪记靓汤总经理,大帅打工子弟学校常务副校长,小翠美容院副总经理,开原中医院首席导诊,彪哥解梦馆馆长(暨辽北精神分析研究所所长)弗洛伊德·康斯坦丁·诺维奇·德彪斯基
很不“隐秘”,但很辛爽